1983年的逃亡
——————这个悲剧，就在一切都要结束的时候，开始了
拉子，1960年出生，1983年被执行枪决。
拉子过了15岁后，村里的女人见了他都爱和他开玩笑。一个男人能长成他那样漂亮，就已经是很少见的了。让人想不明白的是，拉子却一直不习惯这种多少男人都羡慕得要死的事情。就是见了自家的表姐，拉子都脸红，更不要说和女人单独相处了。
村里的一个疯子，说拉子是怪胎。拉子的母亲听到了就会追着疯子打。疯子总是一声不吭，就猛往河边跑，等他跳到水里，这顿打才算了结。
拉子没上过学，村长一直不允许学校收拉子。再说村子里的小学自从拉子到了上学的年龄，就很少开课了。孩子们不喜欢上学，老师也不敢随便给学生开课。到了后来，只有从前的村长，偶尔会把村民召集到学校的操场上，让学校的老师给大家念念最新的最高的指示。拉子只有这个时候，才随着母亲去学校，才能见到以前被大家尊重的老师。
没有学上，拉子就跟着村东的老大。老大的爷爷以前一直跟着拉子的爷爷，村里解放的第二年，他们打算带着一家老小逃到台湾去，可是连村头还没到，就被政府的人抓到给毙了。老大的父亲是个老实巴交的人，父亲说老大是天上掉下来的。老大是村里的孩子头，天生的就是块当老大的料。拉子喜欢跟着老大，就是欣赏老大身上的那股子霸气和豪气。老大也喜欢拉子，总是很呵护他。拉子跟着老大，偷鸡摸狗的事情没少干。他俩很义气，不动村子里的一草一木。
村里，拉子最见不得的人就是那个整天嘴边挂着最高指示，背地里却干着比偷鸡摸狗还要伤天害理的事情的村长。村长也见不得拉子和老大，从不给他们好脸色，总想着办法折腾他们。好几次，拉子差点被送到县城去班房。拉子就想什么时候能离开这里。
拉子16岁的时候，他妈妈又生了个女孩。这个女孩从来没有见过她哥哥拉子。因为她出世以后，第一次离家出走的拉子就再也没有回过村子，据说拉子是和村东的老大一起走的，去了哪儿，谁也不知道。过了大半年，老大的父亲在私下里才对拉子的母亲说，老大临走丢了一句话，毛主席死了，天下要重新分了，他们出去闯荡，回来的时候，要好好收拾那个狗日的村长。
拉子的妹妹两岁的时候，从安徽小岗村闹起来的分田到户政策，也在村里兴盛起来，家家户户都分田了，到了年终田里的收成也不错，就为这个，拉子爷爷喜欢的拉子妹妹不得了，说她命好，福气大。
大家似乎把拉子忘了。村里已经很少有人提起拉子，田里的活越来越多，有的人一年要忙活三季水稻。只有那个疯子偶尔还会四处说，拉子离家出走再也回不来了。拉子的妈妈已经不象从前那样追着疯子打了，她抱着拉子的妹妹就象是没听到疯子的话。
村东的老大家逃到香港的舅爷爷说要回村子了，人还没见着，先汇了一万块钱来了。这在村子里是件惊天动地的大事情，就是过去村子里的财主也没见过这么多的钱。老大的父亲改掉了过去低着头走路的习惯，整天见了人认识不认识的都要打个招呼，比过去能说多了。
老大家有钱了，县里和乡里对他们家也很重视。村里人最爱打听老大家的消息，有个风吹草动，就传得满村都是。
拉子离家出走的第7年，拉子母亲第一次听到了从城里传来的拉子的消息。拉子和老大还有一个叫少爷的，犯了强奸罪，要枪毙。给拉子母亲带话的是村长，从前是村长，现在他还是村长。从前他觉悟高，现在他的觉悟更高。
拉子的母亲心里清楚拉子是被冤枉了，疯子也在村里喊，拉子是个怪胎，拉子犯不了强奸罪。拉子母亲去了趟城里，县公安局的局长，十多年前在村里改造过。拉子母亲当年还接济过他。见了面，局长很客气。拉子母亲说拉子被冤枉了。局长说，一定会查明真相。
拉子母亲回来的时候，在公安局碰到了老大的父亲，他说他是到城里看看。拉子的母亲说，拉子能回来的，拉子是冤枉的。
村长说，回不来了，这一次能枪毙的都枪毙了。
一个月后，拉子和老大带着一个瘦高个回来了。是在夜里，摸着黑进的村。拉子没回自己的家，三个人直接奔村东头的老大家。老大的父亲下了一跳，也不敢问儿子是怎么回事儿。就冲着拉子说，要不把你妈也喊来。拉子说，不了，我妈要看我妹妹呢。
老大父亲不敢生火，就把从城里带回来的点心拿了出来。瘦高个吃完点心拍着胸脯说，咱们躲过了这阵风，就没事儿了，我老头子扛着呢。
老大的父亲说，那我们家老大可就拜托少爷了。
一个月后，老大家传出话来，说老大回来了，是和少爷一块出来了，少爷是公安局长的儿子，他是占了局长儿子的光，才没被枪毙的。拉子的母亲去老大家打听拉子消息的时候，老大躲在屋子里没出来。
年前，村长从城里有带话回来说，让到城里收拾拉子的骨灰，再带上五毛钱买颗花生米。
末了还说了一句，本来不够枪毙，谁叫他逃狱呢。
拉子被枪毙了。
疯子说，这个废人犯不了强奸罪，也逃不出一死，命中注定，在劫难逃。
拉子母亲没有上城里。一个人在家里抱着拉子和他爷爷的像哭。
拉子的骨灰丢在了城里。
拉子妹妹长大以后才知道，拉子，她应该是姐姐，或许更准确一些。
1976年，如果，拉子不走，他会在23岁的时候死吗？
如果1983年，拉子不逃，他还能见到妹妹吗？
后记：
拉子是我童年零碎地记忆，1983年那年我五岁，但是我对他已经有了记忆。写这篇文章，是为了纪念我童年的记忆。和那个特殊年代的特殊的年轻人。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