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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天不懂夜的黑  作者:seashell

(人气:16135  发表日期:2001年11月27日 10:13:17)



白天不懂夜的黑

我向公司请了长病假在家休息,其实在上海住院时,小叔叔帮我联系了一家环境非常好的单位,本想跳槽,但以目前的身体状况,让我想都不去想它了。

每天早晚,照例要跟妈到附近的公园散步,懂事以来,从来没有可能这么长时间天南地北
地和她聊天,聊过去、现在、将来,聊社会、人生、朋友,聊一切发生在我们周围的事物。我在体会着母爱温暖的同时,也感悟了许多以前不曾深想的道理。

一天早晨,看到沾满露珠的小草,妈说:“人啊,就像植物一样,不但享受着白天阳光的灿烂,也一定要经历夜幕降临后的黑暗与寒冷。任何人都不可能永远过着阳光明媚的日子,不过在经历了白昼温差后,才能品尝到甘美的露珠。”接着她就讲起了我。妈对我永远是担忧的。尤其是现在,她觉得自己年龄越来越大了,而以我的脆弱,却还不能承受夜的黑暗。

的确如此。从小我就没有离开过父母,而妈以她最大可能给予我的爱使我很少感受到生活艰难的一面。记得在幼儿园时,妈每天中午都要给我送一次吃的,冬天是牛奶,夏天是西瓜。当我和小朋友同时躺在小床上准备午睡时,我是一定要等到妈来喂过我后才肯睡去。而妈也必须在看我入睡以后才回家,匆匆吃几口饭再赶去上班。

七岁那年,我们全家从常德搬到长沙,我进了一所重点小学五年制的实验班。我的学习进度和班里的同学差了一大截。妈每天早晨六点就起来帮我补习功课,甚至在接送我上学的路上,还跟我讲汉字的结构等等。期中考试,我得了班里第一名。从那以后,我的学习成绩在班里一直名列前茅。如果不是那场改变我命运的疾病,也许我会一帆风顺地过到现在。然而即使是这样,妈仍以她最大的能力让我和其他的同学一样过着正常的生活。

为了减轻我的学习负担,妈在高一时给我请了一个非常好的家教,她姓王。那时,师大毕业的王老师刚结婚不久,她一直把我带到大一读完才要了孩子。当时我并不是很懂事,妈把我的户口迁到了高考分数线最低的北京。七月初妈在北京请了三个高中毕业班的老师给我恶补,但只要她一不在家,我就看金庸的武打小说和周星驰的影碟,还嘱咐家里的亲戚不许告诉妈。大家对此守口如瓶。即使在高考冲刺阶段,我也从来都是九点钟睡觉,一直保持着极有规律的生活。

高考分数下来了,虽然不理想,却也上了线。爸很想让我进家对面的一所省属大学,这样可以不住校,但妈坚决不同意。当时,想起自己可怜的分数就噼里啪啦掉眼泪,还没5分钟,客厅电视里开始了直播奥运会的节目,我赶快甩一把眼泪跑出去看电视,中国得了金牌,我也跟着在客厅欢呼跳跃,全然忘记了自己的大学还没着落。

那时,妈每天边忙着公司的业务边给我联络上大学的事,整整一个多月,她有空就往北京打电话,找了许多的朋友,因为考虑到我的身体状况,我的志愿清一色是长沙的大学,而那年长沙只有三所大学在北京有名额。最终,一个间接认识的朋友去了招生现场。巧的是当晚,计算机就把我的档案投给了只有一个招生名额的长沙交通学院。这个名额还挺吃香,不是为了别的,主要是交通部居然还有比我更不争气的子弟。于是,我的档案自然是要被交院的老师退回。当然了,旁边站着一个不让退档的“地下党”,胳膊肯定拧不过大腿,为了平衡矛盾,还是准许那个老师去部里搞名额。在我后边居然又进了四个,真是一鳖不如一鳖。

大学是挤进去了,还是名正言顺的公费,每月还得到了国家十七块钱的补贴。不过,妈费的力气也是可想而知了。为此她又专门去了一趟北京答谢帮忙的朋友们。

记得大一,数学老师留起作业简直是疯狂,每次都是十几页课本的题一道不落地做完。他老先生轻飘飘一句话,害死我们这些刚刚轻松下来的小丫头。于是,我在每周三妈来看我时,便把这个任务托她转交,王老师夫妻两下了班连夜帮我做出来。周末回家,她帮我补习完功课后,再把做好题目给我。待我周日晚返回学校时,寝室里十八只眼睛早在巴巴地等着我,蜂拥而上,一人分几页狂抄了起来。

大学这几年过得轻松而顺利,还得了奖学金。其实很惭愧的,那时挺不懂事。为了让我多学一些知识,妈特意买了电脑请了家教,让我每周末一天学电脑一天学钢琴。因为医生跟她讲:学乐器长智慧。但每周末回家会耽误我和同学出去玩,班里的烧烤、野游活动以及学校的晚会我都无法参加了。虽然胳膊仍旧没有拧过大腿,可我在日记里却把妈骂了个痛快。

当时妈建议我用电脑打日记,刚打了一篇,就被她无意中在“文档”里看到了。自然,她又把我骂了个痛快,于是我又转回原始的日记方法。不过从此我学会了上网,查资料,聊天,随之认识了很多的网友。现在想来,用一些暂时的玩乐时间来学习更有用的知识,对我是百利无一害的。几年后,我才逐渐妈这一番苦心。

妈是个性格非常急躁的人,我们俩时常会发生一些争执。爸是个老好人,我一挨骂他就私下对我说:“别跟你妈生气,当她更年期。”于是我会用这个理由让自己不生气。其实细想想,妈是极疼我的,在我生病这几年,她像蜡烛一般燃烧着自己,尽量让我感受爱的光明和温暖,在我的生活中,很少出现夜的黑暗。大多数时间,我甚至感觉不到自己的疾病,因为每次去医院看病都是她独自去找医生,所以妈交了很多医生朋友,所有的检查都事先安排妥当,我去了就做,做完了就回学校或公司。对于在医院发生的很多事情,我的感受远远不如她。

妈大都在周六上午到专家门诊找章阿姨,每次都是等她给别人的孩子看完病,她俩再细细地商量我的治疗。妈常跟我感叹地说:有太多的病人甚至连最便宜最基本的检查都做不起。我也只是听听而已,毕竟耳闻不如目睹。这次住院,我亲眼目睹很多父母对子女那种无私的爱,有人为了给孩子看病而举债、献血……我第一次深深感到了一种莫名的悲哀,那一张张忧郁的面孔至今仍挥之不去。同时,某些医护人员对病人的轻视也深深地刺痛了我。

人的生活有时真像植物一样,一定会经历夜的黑暗与寒冷。只是,这种黑暗与寒冷在每个人的身上表现不一样,或者是时间,或者是事情,或者是感受。以前我只是感叹一阵,并没有深思过,因为这种天差地别的不平等似乎从未发生在自己身上,我快乐地过着每一天充满阳光的生活,难怪妈常对我说她对我的将来充满着担忧:担忧我的幼稚我的脆弱我的无忧无虑,担忧有一天我的身边不再有她时,我无力承受夜的黑暗与寒冷。

我能承受生活给我的重荷吗?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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