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打算是要看小说的，然而坐在这雪窗前，我便不愿辜负这漫天的纷纷扬扬了。
原以为家乡秦川的雪是最令人动情的，不曾想北京的雪竟也这般令人如醉如痴。
本打算是要打着伞或穿着风雨衣出门的，此刻却全然不顾，欣欣然走进了这粉妆玉砌的世界。如此纯洁美丽的小花，我为什么要拒绝她呢！漫步其中，任她的芬芳亲吻我的面颊，任她顽皮地跟我游戏，钻进我的衣领里，落在我的睫毛上。这时候的我，仿佛变成雪的奴隶了。
轻轻地体味着雪的滋味，伸出舌头，不用担心，马上会有无数辨的雪花争先恐后地轻触你的舌尖。那滋味，清爽爽、甜丝丝，从头到脚每一个细胞都会觉得痛快。
这样的时刻，这样的境况，使人很自然地便想起唐诗宋词里吟雪的佳句来。“忽然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便是最易想起的一句。然而细细斟酌，终觉不当：因为只有当它落在类似梨树的树上时，且落雪聚集的形状是大朵大朵的、或数朵叠呈的时候，这个比喻才贴切，否则怎么会像梨花呢？一般地，一片地上，乔木的、灌木的、高耸入云者、低能触冠者、或者枝柯光滑者、或孕芽满枝者，各不相同，飞雪迎枝而落，自然千姿百态，不拘一格，怎么千树万树开的都是梨花呢？似柳絮、若杨花，又如何呢？“柳絮三冬先至此，梅花一夜遍南枝”，若用柳絮形容凌空漫舞的飞雪，那是再恰当不过了。不过最好是中雪，否则便显得太少，或除非到柳林子里去了。以梅喻雪，也有极妙之处：你看窗外那几枝灌木，经过一夜落雪轻沾，纤纤细枝上，微微突起的地方，雪稍多，正恰似一簇盛开的白梅。“梅花香自苦寒来”，看着这一株株“梅树”的时候，我仿佛闻到了一阵油油的香，感到了一团融融的春意。
来北京几年了，北京的冬天也经历了好几次。每当春风阵阵、紫燕南回的时候，几曾欣喜于春的来临！然欣喜之余，终有欠撼！北京的冬天竟然连一场象样的雪都没有，去年唯一的一场雪，让人几乎没能感觉得到。北京的冬天里，印像中似乎只有呼呼的北风统治着整个冬天的天空，头脑中除了白杨树那一枝枝刺向天空的利剑，便没了任何印迹。我不禁要问：北京的冬天难道只有威严？
当昨夜的纷纷扬扬将一个粉妆玉砌的世界呈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我惊诧了：北京的冬天竟也如此妩媚！我不禁责怪于自己的无知了。
“春城无处不飞花”。不用说瑞雪映照下的天安门如何壮丽，不用说昆明湖一望无垠的白雪皑皑，不用说香山玉雕冰刻的黄栌树和北海美丽洁白的白塔，单是在这校园里，你或者闲情信步，或者踽踽独行，无论走到哪里，漫天飞雪下，或许只是一块空地，一片小树林，或者仅一个小小的花圃，也会让你深深地为之陶醉，甚至于哪怕脚下一簇不起眼的草丛，也是一幅绝好的景致。
冬天里，依然有春天。我以为。
凝望着窗外，良久。我仿佛已融进这花海了。
（约于1992年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