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食客瞠目良久,本欲你一言我一语地评说,可又觉得说什么都差上一截儿,这事儿也着实离奇,索性互相递递眼色作罢。只是小二别扭了些,原本上菜就是上菜,可现在却有食客站起来双手接了。 店主夫妇在边儿上数着钟点,好容易挨到打烊,妇人便去灶上,操办了几样精致小炒,码碟子斟酒,店主坐上首,叫小二挨着坐,小二不肯,几番推让,就依言坐了,店主先张罗了一盅,道: “小二啊,愚兄虚长,无德无才,平生两件事是修来的福分,一个是娶了你嫂嫂,一个是得识见你,有了这么个好生意,说是修来的,实在是飞来的,有道是最难消受是天恩,为兄一直寝食难安,今日听那无本师父所言,果真你不是一般人物,你不愿吐真言,自有你的道理,为兄不会迫你,只是如此一来,你不能再做这下人的活计了。饮了此杯,你我就兄弟相称吧。” 小二推辞一番,还是把酒喝了,道: “东家,你和嫂嫂待我不薄,是一顶一的好人,小二本想就这么平平安安地过下去,虽说累些,可从小孤伶惯了,就喜欢这观里面热闹闹的人气儿。我娘亲临终时候,唯一放心不下我,嘱咐我远走,别惹着和尚,可躲着的却偏偏找上门儿来,今儿那和尚,意不在方子,在乎我呀。” 妇人惊道:“莫不是要拉叔叔做和尚不成?” 小二道:“我祖上世世代代行医采药,传下个怪规矩,隔代须有一男丁出家,说是浮屠也罢,超度也罢,要么必一世采药,或行医四方,偏到我这儿是个单传,上下无兄弟,所以万万不能削发的,小二不是材料,贪恋红尘,从小对那些经啊脉啊的无甚兴致,又难耐山中寂寞,所以除了这方子,再没本事,就想凭方子在山外落个脚,可如今和尚找上门来,如若不出家,恐只能重续祖上的勾当,做个杏林中人了。” 那店主道:“无妨,这开堂问诊本不是坏事,也是你命中注定,为兄到是替你欢喜。从明儿起,你就在哥哥这儿苦读,什么时候学成,看你的造化,和尚倘若再来,为兄替你抵挡,看那和尚不象不通理的人,知道你向医,就不应该为难你了。” 那妇人听了,也正正身道:“叔叔就依你兄长吧,嫂嫂这儿,就是你家。” 小二面露感激之色,半晌无言,却从怀中掏出一枚玉璎珞来,道: “大恩不言谢,这是我家传的古玉,质料平平,但功用非同一般,我那方子里的各味,都是升火气的事料,唯有一味祖传的丹,是压那躁气的,调和正中了,吃了才无碍事。因那丹不多了,本想回山中再炼些,可如今惧那和尚,不敢独走。这玉看似温润,实则寒气极重,挂在灶间,可顶那丹用。” 妇人接过那玉,沉甸甸,墨绿冷滑,微带些血丝红痕,式样不同坊间的货色,极古。定睛看下去,深深地无底,妇人心慢慢沉了下去,不自觉被什么勾住了一样。 翌日,小二早早起身,从行李中拿出一个蓝色的包裹,仔细打开,一本本拿出书来,纸一律黄黄的,密匝匝的小楷,墨沉沉地泛着古意,衬着行间的朱批,分外地红。小二绾了青方巾,罩灰长袍,摆开乌石镇纸,开始研读。 妇人按小二的吩咐,把玉悬了,每天晚上按方子配料,说来也怪,自打那璎珞挂在灶间,从此便无蚊虫,整个院子都有说不出的静谧之气。小二每每读到三更,必到灶间把弄会子那玉,非半个时辰,方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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