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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忆.夜凉  作者:篮子的

(人气:13480  发表日期:2007年11月06日 13:00:33)



七岁那年,父亲撇下我,独自一人去了天堂。

成长的过程中,我拒绝回忆有关医院和葬礼的一切,我憎恨医生,并且因为这个还得罪了试图给我介绍对象的师长------那名被介绍人是个外科大夫。

   昨天夜里,我那么清晰地梦起所有的一切,混乱的农忙时节,惊惶失措的母亲,目光怜悯的邻人。。。。。。醒来时,满脸冰凉,我张着嘴巴拼命喘息,喉咙里火烧火燎地疼痛。

   正是夏秋交接之季,庄稼等着收割,母亲和父亲却把我关在门外,扒着门缝,我只听到母亲在轻声缀泣,父亲在低声安慰她。我没有多想,我还太小,根本不明白命运的凶险,我甚至还很高兴地蹦跳着去找伙伴玩耍。

   后来的一段记忆是空白的,原谅我,当时我刚七岁。

   很长一段时间,父亲都不在家,我以为他又去了什么大坝之类的地方。父亲是镇上唯一的一个大学生,也是唯一的一位水利工程师,工作的特性决定他经常离家。我特别喜欢他在家的日子,每天早晨他都送我上学,那就是我们父女最快乐的时光了,支枝花开的季节里,我总能从他口袋里找到最香的那朵,然后就高声笑着,从自行车的大杠上转过身去亲他!

母亲的脾气变得很怪,不能招惹,骂起我来好象个仇人一样,那些乡村的粗语让我下意识地躲避她痛恨她。可是,夜里惊醒的时候,我总能发现吵醒我的是她的哭泣,她的脸在夜光中是那么的难看。

   记忆又清晰起来。

   一个混乱的夜晚,睡意朦胧的我被奶奶用被子裹着抱上了车,车上还有好多人,面孔模糊。大约一个小时后,我们来到一个地方,那个地方的味道让我不舒服极了,灯光昏暗,四周的墙壁斑驳,大概在我脑袋那么高的位置,墙壁就以蓝白两种色彩分割开来。房间里有一张床,床上躺着一个我不认识的人,那个人真令人害怕,身体上接着奇奇怪怪的管子,脸好象还没有我的大,看见我,他伸出手,那手的关节粗大,好象就只剩下一层皮裹着。我本能地退后,想哭,但看到奶奶脸上奇怪的表情,我没敢哭出来。

   床上的那个人先哭了,他的嗓子里好象有什么东西,咕噜咕噜地。奶奶把我推向他:“莉啊,他是你爸爸啊。。。。。。”身后同来的那群人中就有人哭出了声音。

   我一直没敢哭,我不认识那个人,奶奶说他是我父亲!

   他的手终于落在我头上,有种熟悉的亲近感慢慢让我放松下来,我乖巧地站在他床边,静静地看着他,我好象还冲他笑了一下,他的泪就顺着枯萎的脸滑下来,那手就使了劲,狠狠地抓住了我的头发,绝望这个词就那么突兀地跳进了我幼小的脑袋,我不知道为什么身后的哭声连成了一片。他突然推开我,把脸转过去对着墙壁,我无措地睁大眼睛,看着床上那团瘦小的身影,那么细,我可以肯定,他的口袋里没有藏着支枝花,他的味道一点都不象父亲,这个屋子里的味道让我深恶痛绝!

   他又转过头来,这次,他没有看我,目光死死地盯着我身后的那群人,两只手吃力地拱抱在一起,就那么咕噜咕噜地哆嗦着。有一个男人冲上去,跪在他面前:“兄弟,你放心,我们一定帮你看好她!”奶奶突然不声不响地往后倒下,人群就乱了。有人要抱我离开,我挣扎着,扭头死死盯着床上的男人,我小声在嘟囔:“爸爸。。。。。。”

   那天夜里,我没有看到我母亲。我做了母亲后,专门问了这个问题,我问:“妈,那天夜里,你在哪儿?”母亲的脸又奇怪地皱成一团,然后突然苦笑起来:“我的命苦啊。那天,我拿了一千斤粮票在主治医生的家里。那个死鬼啊,就那么眼睛一闭。。。。。。”她开始抹眼泪,我想起奶奶曾经恨恨地在十几岁的我面前唠叨:“叫你妈去送礼,她就不送,人家大夫都说了要粮票!早点送就好了!”我现在知道,一千斤粮票根本换不回我父亲的生命,但,那时的我却坚信,父亲的命就因为母亲那迟迟未送的一千斤粮票!那简直影响了我的一生,十三岁,我咬了牙的学习,考进了重点中学,最关键的是可以住校;十六岁时,我拼命努力,考进了艺术学校,那太好了,学校在南京;未满二十岁,我就参加了工作,地点也不在家乡;就连嫁人,我也选择了遥远的北方!我要离她远远的,那一千斤粮票让我对自己的母亲刻意疏离!

那些回忆时而清晰时而混乱,我不想忆起那一切,可是,昨夜,我竟然记起了我七岁那年唯一的一次痛哭!

父亲就那么走了,一群人在乱糟糟地准备丧事。我依然快活地奔跑在田野里。那年,下了好大的雨,道路泥泞,我坐在小叔叔的自行车的大杠上,抱着一个方方的盒子,盒子的正面是父亲的照片。我讨厌那样,小叔叔的眼睛肿的很怪异,他使劲地推着卡满烂泥的车,他和父亲一点都不象,他没有支枝花。

好象还有个隆重的葬礼,就在镇上的影院大舞台上举行的,十里八乡来了好多人,我还看到我的班主任,那阵子,我缺了好久的课。她也哭红了眼睛。我觉得很奇怪,母亲穿的很奇怪,把我也打扮的很奇怪,头上是一顶白色的帽子。我就顶着那帽子满舞台的乱窜,兴奋极了,我根本就忘了那是我父亲的葬礼!剧场里挤满了人,我越快乐人群的哭声就越大,一切都太奇怪!

我后来知道,父亲是我们镇上最聪明最和善最幽默最有人缘的人,每个人都喜欢他,直到现在,我回老家的时候,还会有老人拉着我的手说:“可怜的孩子啊,他那么好,一下班,从村东头一路笑到村西头。。。。。。”我就想起母亲说的:“你爸这人,当时大家都那么穷,他拿工资了,给你买橘子,一路到家,就只剩下个空口袋!”应该还有别的事情,但,那些事情我不知道。今年国庆回家的时候,我收拾旧物品,居然找到了父亲的复员证还有党员证,证件上,父亲的照片年轻俊朗,青春飞扬。奶奶说过:“莉啊,你要想你爸爸了,就照镜子看你自己吧。”

葬礼结束后,要把骨灰盒放在家里供一段时间,接着就出田----我不知道是不是这个词,意思就是把骨灰盒找个地方掩埋起来。我也不知道以上这些叙述的顺序对不对,我有点混乱。

出田需要个仪式,这个仪式好象就是众多亲友的聚会。那天来了好多人,同样的面孔模糊,快吃饭的时候母亲和奶奶打了一场很严重的架。桌子凳子碗通通被奶奶砸的一塌糊涂,妈妈就在那喘不上气来地哭!是小叔叔大吼了一声:“这人都死了,你还要折腾什么啊!太不象话了啊!”就上来好多人,把疯狂的奶奶拉开。我不知道她们为什么要打架,后来我做了儿媳,或多或少知道了婆媳之间的微妙,我没有去问她们那次打架是为什么,既然过去了,那就过去吧。

吃饭的时候我一直在琢磨小叔叔的话:“这人都死了。。。。。。。”婶儿给我买了个冰棒,我添着冰棒走进堂屋,父亲的照片端正地摆放在台子中间,他在冲我微笑,象每次我从他口袋里拿走支枝花时一样。我好象被人猛拍了一巴掌,有种伤心排山倒海般冲过来,我就那么举着冰棒,站在屋子中央,对着父亲的遗像号啕大哭!那是我有记忆以来唯一的一次痛哭,在那之后,我再也没有为父亲的离开而哭过,因为我知道,这人都死了,哭也哭不回来了!

父亲被葬在公路边,母亲这样说:“一天到晚修路,筑坝,把你埋这儿,你就时刻盯着吧,你这狠心的。。。。。。”现在,那条路拓宽了,父亲的坟彻底与马路融为一体,奶奶曾经打电话要求我把父亲的坟迁走,我没同意,我说:“都那么多年了,别折腾了。” 

我喘不上气来,我不知道为什么突然那么清晰地记起这一切,我的睡眠没了,干脆就在四点的时候瞪着眼睛看着黑暗。

晚上吃饭的时候,我的胃突然疼痛起来,我努力掩饰着,不想被他发现。我突然开始叙述,说了好多好多话,我需要不停地说话来分散我的注意力。他还是发现了,问我:“你不舒服?”我尽量调皮着说:“都赖你,饿着我了!我的胃本来就娇嫩!”我甚至还做了个鬼脸。其实下午的时候,我的胃就不太舒服,我一直忍着,盼着那疼痛能尽快过去。我告诉他,我的爷爷得过胃癌,我的父亲死于食道癌,我的大姑妈死于食道癌,我的小叔叔刚做了结肠癌的手术。

“也就是说,”我咯咯地乐着:“我的家族有消化系统或者是肠道系统的癌症病史!或许,”我大笑起来:“我是下一个!”

“别胡说,你最多就是十二指肠溃疡。”

然后我们就打住了关于癌症的话题,开始讨论别的,但其实,后来说的什么我全不记得了,回去的路上,枕着他的手,有种难受的回忆慢慢涌上来。。。。。。
网友评论-------------------------------------------------------------------
  文笔很好,因此也让人看了非常难受,好好爱惜身体,现在医疗条件好,别怕,(空) 薇雨心情 2007/11/07 21:47
  保重自己 舞动的水 2007/11/06 23:13
  .... :) 祝你每天都是艳阳天!(空) fridac 2007/11/06 21: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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