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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情郁特里罗  作者:藏岱

(人气:17854  发表日期:2004年07月04日 20:42:47)



悲情郁特里罗









一堵素白的石灰面墙壁斜贯过眼前,近墙根处透出缕缕绿意,是苔痕?是树影?或许两者皆是,与上方灰绿的天空和墙里深绿而疏朗的树叶呼应着,那丝绿意还蔓延到了地面。



想来这该是个初秋的雨后黄昏吧,不太晚,蒙马特的天还尚明,空气潮润,地面微湿。画家如常地优游在熟悉的街巷中,漫无目的。行至曼斯尼路,这条夹在两堵白墙间的安静小巷一直是他的最爱。尤其是站在音乐家柏辽兹的家附近看去,前方的路面逐渐沉降,两边灰白的山墙矮壁彼此衔接转折有致;墙里是高大的乔木,它们浓绿的枝叶掩映着黑色、红色的屋顶和白色的烟囱。



这片看似平常的风景让他着迷,从不同角度他已画过好几幅。这一天,他再次在这墙壁前停下了脚步,细细端详着那一片素白。雨在黄昏前就已住了,潮润的空气与墙面石灰发生的反应却未结束,故而这片素白看着其实呈灰色调,一种温润净洁的灰色。受了雨水潮气的浸染,数十年来渗透老墙的苔藓复活了,挣扎着要穿破表层石灰的掩蔽,将代表自己生命力量的绿意透露出来。驻足的画家注意到了那丝丝缕缕的生命痕迹。他静静地对着这面白墙,用心体会着它上面的每一个微妙的细节;当心灵被这些充满质感的细节铺满的时候,他发觉孤独和阴郁离开了他,他的心灵为墙的静默与丰富感动。面对着这些个白墙,他获得了生命中难得的安宁与满足,也暂时忘却了酒精的魔力。因而,有人问他如果永远离开巴黎的话会带走什么时,他回答:“我只要带走一点点石灰碎片。”如果可以,他的答案会是一段蒙马特的白墙,而不只是墙上的一点点石灰碎片吧。



这个看墙画墙成痴的画家就是莫理斯·郁特里罗(Maurice Utrillo)。在蒙马特,他还以酗酒闻名;幸而数次酒精中毒都没能完全毁蚀去他对于生命和美的敏感与洞察力,否则他不会说:“在那里,有我人生最美好的回忆。”



他说的“那里”,是指他生于斯葬于斯的巴黎蒙马特丘地。







虽然也拥有过最美好的回忆,莫理斯·郁特里罗的人生却是一副浸透了孤独和刺鼻的酒精味的面容;如果没有绘画,他的命运本是更为悲惨的。然而为了爱和拯救,他拿起了画笔抵抗着源于生命的孤独及酒精的自毁倾向;虽然终其一生也未彻底摆脱酒精,他的生命却在这样的抗争中获得意义。有了绘画以及欣赏他的绘画的人,他的人生虽悲情依然却有了安慰,他在作画中寻找并表达他梦寐以求的爱。



莫理斯·郁特里罗的命运主调早在他出生时已由他的母亲决定。



十九世纪末二十世纪初的巴黎充斥着华丽而颓废的情调,聚集了众多艺术家、哲学家和拥挤着客栈、酒馆、酒吧的不夜城蒙马特丘地更以它逸出主流的波希米亚狂放风格名称一时。1883年12月26日,圣诞日的第二天,莫理斯出生了,他和他十八岁的母亲玛丽-克莱门汀·瓦拉顿一样,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那时,美貌的玛丽正为雷诺阿、图卢兹-劳特累克等画家当模特,也跟酒鬼诗人莫理斯·布瓦希、新闻记者米格尔·郁特里罗等年轻人调情、谈恋爱,她无法确定他们中间谁是孩子的父亲。只是出于同情,新闻记者米格尔·郁特里罗接受了年青母亲的请求,给予孩子自己的姓氏,而后远赴了西班牙。这些并不能为一个孩子所理解,他只是会感到奇怪;十二岁那年,他给远在西班牙的“父亲”写信:“父亲,您为什么不来看看我?我和外祖母两个人孤孤单单。今天我是边哭边给您写这封信的……”



事实上,出生时即已“失去”父亲的同时,小莫理斯也没能得到母亲的关爱。年青的玛丽彼时正得到劳特累克和德加的鼓励,拿起画笔开始自己的艺术生涯,甚至为此而改了名字,女画家苏珊娜·瓦拉顿冉冉步进了巴黎纷繁的现代美术史。因此,她没有时间也没有精力照顾这小小的婴孩,她把孩子交给了自己的母亲。外祖母玛德莱娜不善教养孩子,面对孩子的任性她常常措手无策。不过她找到了一个让孩子安静下来的法子:当孩子情绪不稳时,她会在他喝的水或汤里倒进些葡萄酒。这很见效,孩子喝完它们后显得乖巧听话。而这时的郁特里罗不过六、七岁。十年后,这一法子的危害显现出来。十七岁那年,已习惯用酒精来安慰孤独内心的郁特里罗发生严重的酒精中毒,他差点死去,而活过来的他除了饮酒已然什么也做不长什么也做不了了。



事态的严重性终于将母亲唤回到他的身边。听从医生的建议,苏珊娜·瓦拉顿开始着手培养郁特里罗绘画的兴趣以抵制酒精对于他的吸引力。有母亲的陪伴,也有内心力量寻找出口的需要,还有长久以来隐埋的天分的涌动,郁特里罗异常勤奋地投身于绘画创作中,那一年他画了一百五十余幅画,张张都画着他从未远离过的蒙马特!



正如母亲无法停止恋爱一样,郁特里罗也没有停止过喝酒。只是,绘画让他觉得生命多了些意义,它有时能给予他母爱般温暖的感觉;而有时,它只是谋生和换得酒资的手段而已。他没有得到过正规的学院化训练,他凭着感觉画。就像《柏辽兹的房子》那幅画所显示的,当他的内心充盈着感动时,他的画很美,虽然技法简单,却富有感情;可很多时候,他没有感觉也不得不画,因为他已出名,他的画卖得出去,而他的母亲和她新的恋人需要钱过奢侈的生活。这时他无法顾及他的画是好还是糟糕,他更需要钱。



沉重的生活负担让他喝起更多的酒,中间他还有过几次酒精中毒,也有几次戒酒的经历。可他的生活没有任何改变,他甚至找不到自己真正的恋情。51岁那年,在母亲的安排下,他与大自己十二岁的有钱寡妇露西·瓦洛尔结婚。三年后,恋爱了一生的母亲离开了人世。







郁特里罗的人生一直穿行在蒙马特的丘地之间。他的画记录下了他的脚步。以他最爱的圣心教堂和最终举行了他的葬礼的圣皮耶教堂为圆心,他的足迹基本保持在以红磨坊、煎饼磨坊、狡兔之家、曼斯尼路、科坦巷、小丘广场、黑猫酒馆等为圆周的领域间。



他并非总是一个人,有时他与莫迪里阿尼喝得醉醺醺地走出狡兔之家酒馆摇晃在蒙马特的夜色里,有时与波纳尔等画家在黑猫酒馆聚会闲聊。即使那个时刻,他的忧郁和孤独也写在了脸上。更多的时候他穿行在蒙马特的大街小巷,有时背着画箱,有时空着两手,有时持了刚从专门拍摄巴黎城市风景的摄影家尤金·阿特热那买来的照片。当他没有感觉却必须作画的时候,他需要照片的帮助。



他的画卖得越来越好,他也画得越来越多,蒙马特的每一角落似乎都入过他的画中,有些还不止一两次。最终,他把他的爱都给予了蒙马特,包括他所有的记忆和追求。他的情感找不到别的归处。



因此,无论画面是寂静的巷陌白墙还是人群来往的彩色街道,他的画里都沉淀了浓浓的孤独滋味;它们历久弥新。至于酒精味,早已随着逝去的时光散发去了吧!1955年11月,他在大西洋边的戒酒疗养院里逝去,没有死在他爱的蒙马特是个遗憾;然而,不遗憾的是,他没有像大多数隐君子那样悄无声息地辞别这个予他忧愁多于欢爱的世界,在他去世前,巴黎市政府授予他巴黎市民荣誉勋章。



而蒙马特,因为他,在雷诺阿的华美、图卢兹-劳特累克的戏剧化之外,又多了层悲情意味的面具。蒙马特的风景与他,已然声息相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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