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谵妄者亦或天才之前的达利
一
看透人性的弗罗依德说:“这双西班牙人的眼睛既真诚,又狂热。”
美术史家罗伯特·吉勒斯说:“他的陈述常蕴含他生命中的剧烈起伏、他的柔情与无情,以及支配他思想中明显矛盾处的严格逻辑──自始就那样惊世骇俗,全不顾虑别人意见,利用别人的愚蠢来壮大自己,然而也潜藏着热情。”
他则说:“我注定要从现代艺术的虚无中真正拯救绘画,这发生在一个多灾多难的时代,发生在这个我们有幸或不幸生活于其中的机械而又平庸的天地里。”
萨而瓦多·达利说上述那句话时,时间已是20世纪60年代。事实是,功成名就的达利此时的确有资本也因而有权利给自己作如此总结。无论就他所制造的那些真实的幻觉而言还是就他光怪陆离的人生面目而言,绘画或许没有因他而获得拯救,至少也因他而回光返照过。绘画发展的现代历程中,无法缺席他这一页。在那个喧嚣的时代,他所制造的噪音呈现出最真实的幻觉效果,这使得他所有的表演都拥有种走向极致的反讽力量。这股力量既成就着他也毁灭着他;他在享受着独一无二所带来的盛誉与金钱的同时,游走在澹妄的荒诞与天才的清醒之间,无力自拔。
二
达利自小就表现出追求完美而又深刻地怀疑生活的性格倾向,如果没有绘画,恐怕他后半生最可能出现的地方就是疯人院了。他的情况显然又与凡高等人有不同。在他的生活中,没有任何现实的困难与压制,他甚至被放纵得过头了。
然而天性里的敏感以及怀疑总是促使他表现得更反叛一些,以获得更多的关注;如同他成年后的表演。这一性格最初只是造就他精致中不乏荒唐、优雅中不无怪诞的感官感受特质。所幸的是,他早期接受的由未经跌宕的时代风潮波及的加泰罗尼亚本土教育尤其是传统绘画教育给予他一个坚实而有力的起点。毫无疑问,他从传统写实技法中获得的关于美的经典认识对他的个性不无矫正之功。并且,除却自己之外,他还在绘画中发现了许多值得注意的东西,尤其是绘画本身所具备的兼及真实与虚妄的特性,这模棱两可的特性甚至让他着了迷。在未被喧嚣的时代启发之前,在未表现为澹妄者或天才之前,达利像他所有的画家前辈一样,进出于画面阻隔出的真实世界与虚妄世界之间,寻找绘画的奥秘与魔力。
1925年创作完成的《窗旁的姑娘》就是这一前“达利”时期的产物,如果后来那个表现为澹妄者或天才的达利才是达利本相的话。同一题材他画过许多次,像画中主人公——达利的妹妹安娜·玛丽亚·达利所说:“(我)长时间地凝视着窗外的风景,从那时起,这些风景永远成了我本人的一部分。事实上,萨尔瓦多画的一直是靠在窗边的我。”与此同时,背对观者、面朝窗外观看风景的安娜也永远成为萨尔瓦多·达利眼中美景的一部分:无论安娜眼前看着的怎样的一片风景,它投射到达利眼中时,都映着安娜的背影。当画下安娜以及她注视的那片风景的时候,达利发现了自己在她们之间的存在;并且,当他的画笔越细腻,笔下的风景越写实时,安娜和她倚靠的那面窗就越真实,而达利也似在画中。
站在画前,不禁要问,景中之景,画中之画,哪个代表着真实?哪个预言着虚妄?达利在此吗?我在此吗?你在此吗?我们都没有步入其中呵!达利热中于这个魔术般的游戏,站着的安娜,椅中的安娜,依靠窗台上的安娜,以及安娜面对的那片风景,无论是蓝色的海港还是白色的屋群,亦或是远处在阳光下闪亮的小山树木,如加泰罗尼亚美食一般,深深地吸引着达利。
这一绘画游戏带给他一生难得的从容时刻,不过,只是在画面上。此刻生活中的他,已经历过无政府主义的指控和充满冲突的最后的学生生涯,正向癫狂花少的方向嬗变。
三
无论达利如何疯狂,他仍比疯人院的疯子有理智得多。弗罗依德的心理学说给了他坚持自己生活及创作风格的理性基石。他清楚地知道尊重天性和潜意识与堕入无理性世界的界限,即使很多人并没有察觉到这个界限的存在而目他希奇古怪、不合情理的狂热举止为疯子所为,他也宁可真诚地面对自己而不迁就任何人。又或许由于他自小就有的浑不吝的个性得到了家人善意地爱护,总之,他并不惧怕任何一种眼光,只要它投在他自己的身上,他都会把那当成照出他魅力的聚光灯。
这样的幽默感或许未必能够淡化他的孤独,他却从中获得了反讽对方的力量。这个世界难道真的如我们眼见的那般真实吗?在它的面目之下,还有着怎样的荒唐不堪而又真实存在的现实?!除了我们之外,还有谁在观看这个所谓的真实的世界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