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边坐了一个穿条子衣服的，双手相拷，目光凶恶。抬眼一看，却原来是家饭馆，大字写道：禅酷，主题餐厅。
那个囚犯便是麦当劳叔叔一类的,只不过守着一扇大铁窗，不少人正在铁笼子里头大吃大喝。推门，那门就像南霸天当年关吴琼花的那种，把门儿的头戴防暴盔，腰别钢警棍，见人来了一把拉开，我就从他们中间溜了进去，好象躲过了一顿棍子。
倚着满满一墙铁链子坐下来。心里有几分好笑。打扮得像个女囚的人走过来问要什么吃的。我一看，菜谱上大致可分为三大类：一类是谐音的，比如，麻烦，就是拌有芝麻的饭食。镇压芋艿，其实就是酱鸭蒸芋艿。包庇犯——幸亏为外国同胞设了英文解释——covered rice，就是被包起来的饭。第二类，免不了就是监狱生活了。90年代初大江南北曾传唱过一批奇怪的歌：“手里呀握着窝窝头，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监狱的日子不太好过呀……”很奇怪那段时间似乎举国上下都传染了一种失足情结。而今在这餐馆的白纸黑字上写道：牢房相思肉，病号菜，探监大饼，以及100来块人民币一份的“男犯汤”和“女犯汤”。——男犯汤里头是牛鞭炖药材，女犯喝的是洋参炖海鲜。
我的脑子里一下出现一个朋友，那人开奔驰在我家楼下等我一起去吃饭。现在他为了浑身长嘴说不清的事故还蹲在铁笼子里头，并且将一辈子蹲下去。我去看他，带着一些书，因为我不知道他需要的是什么。在他眼睛里，再也看不见原来那种闪烁的光芒。过去他高高壮壮，而今变得又胖又松弛了，我想这不会是因为他在大牢里喝那种“男犯汤”。
我要了一盅醉虾吃。在此地它被定为“罪”虾。虾犯了罪，所以要被吃掉。人找到了理由，所以那第三类菜系就是一大批被判了各种罪名的飞禽走兽，比如，抄小偷，就是八爪鱼；鸽子变做了“飞贼”；红彤彤的鱼头叫“剁头极刑”，还有猪羊牛肉分别是“大卸八块”“千刀万刮”等等。
我猜不出这“主题餐厅”的老板是干什么的，或者他曾经干过什么。我想有的时候，这恐怕也是某种情结，折磨与被折磨都成为享受有一类就好像有一类人，你折磨她一次她会还给你一辈子。这时看见服务生端了一个结结实实被烤了半焦的泥团走向边上一桌，——那是一只叫花鸡，正宗做法是活鸡被浑身涂了湿泥，塞进烤炉里，不停喂他酱料直到熟透，肉香鲜活，入味均匀。曾听说过另有一种驴肉的吃法，据说驴子最好的肉是臀部周围，于是牵活驴一头，栓紧，边备好一桌，每人调料一份，由耍刀的用沸腾滚水烫活驴屁股，驴啊啊大叫不已，直烫到局部毛退肉烂，片片削下分到各人盘中，活吃。人真的是聪明，就没有哪种动物会想到将它们看不惯的同族异类施以禁闭，亦或凌迟。但这并不是人最残酷的，人最残酷的时候，恰恰是不见血肉的，是让你自己心里的灯一点一点熄灭，眼睛里就再也没有了光芒。
菜上齐了，我就照我的信仰和习惯，祷告。这一次，我说：神啊，感谢你赐给我食物和良善，自由和胃口。还有，当有人把我拳头大小的心大卸八块时，乞求你最后的保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