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走了，83岁，所有的人都说高寿了，不要难过。可是我还是忍不住，每一次想起都哭了又哭。
穿过奶奶家院外那条小巷，跪倒在奶奶灵前，奶奶的遗像在黑色的镜框里，慈眉善目，带着点笑意看着我。奶奶，我回来看你了，你却再也听不见我叫你一声奶奶。
奶奶住的屋里，还有奶奶的被褥叠得整整齐齐，靠近暖气片的炕边上，还有她平时玩的纸牌。我仿佛看见奶奶还象每次我来看她时一样，坐在炕上自己拣纸牌，然后抬起头，笑着问我，是你呀，你从哪来？泪眼中什么都在，奶奶不在了。
我一直胆小，怕黑，怕跟死有关的一切。叔叔姑姑们也担心我一路劳累让我回去休息，我执意给奶奶守灵。我知道，奶奶一走，这个院子，我就再也没有回来的勇气。它记载了我的童年，尽管回忆里苦痛多于快乐，可是好在有奶奶，她是我无助生活里的一个依靠，尽可能地让我远离惊吓和困顿。奶奶一走，我的头顶的荫蔽又少了一重，风一更，雪一更。
奶奶喜欢养花。院子里常有花开，春天时先是热闹的小桃红，然后是芍药和荷包花，之后就是大堆的月季，墙角还有爬藤的红色的五角星。花盆里有一丛丛的韭菜莲，有开一夜就谢的昙花，有带刺的开小红花的虎刺梅，还有绿色枝条的黄色的报春，疏朗的夹竹桃，大红的石榴花。。。窗前一棵高大的枣树结满了绿豆子似的枣子。每次我来，奶奶都特别高兴地让我看她的这些花，我看花开得热闹，心里叹息奶奶的寂寞。奶奶走了，这些花会寂寞吗？冬天的时候，奶奶会惦记这些花吗？
堂屋里还摆着那台冰箱，里面有肉和各种蔬菜水果。奶奶喜欢吃肉和豆角，直到现在我都认为奶奶炖的豆角是这世上最好吃的，可是我怎么也做不来那种味道。还记得小时候，总是跑到奶奶家吃饭，也不管奶奶做的饭够不够。直到我和姐姐弟弟长到很大了，再来奶奶家，她还是要看着我们吃饭，每次都让我们多吃点，再多吃点，好像我们还是和小时候一样，怕我们吃不饱。。。现在厨房里的碗筷还在，还有半桶油。。。
我失魂落魄地在奶奶家屋里屋外转悠，我打开水龙头洗脸，拉开抽屉看见奶奶用过的梳子镜子，坐西屋的沙发，躺在床上盖着奶奶的棉袄。。。我放纵地流泪，谁劝也不听。我想你，奶奶，我想你做的家常饭，我想你跟别人问我什么时候回来，我想你给我拿的好吃的，想我上大学时你偷偷塞给我的钱，想我结婚的时候你给我的一枚样式古老的金戒。。。
我想念你，奶奶，在我还没有多少能力为你做什么的时候，你接受我们微薄的心意不让我们难堪。我兴冲冲地陪你去买冰箱，给你买新出的海飞丝洗发水，和我们那很少见的芒果，后来，给你买果冻和小食品午餐肉。。。我有一天突然发现吃你做的饭，你的快乐多于我的，我的陪伴对你来说变得重要，我就忍不住心酸。我没有太多的钱，我会花些心思找你可能喜欢的东西。你喜欢我给你买的东西，告诉我说比我爸爸买的强多了，我就非常得意。可是逐渐的，我离你越来越远，每年的见面数以次计。你也越来越老，每次见我都要仔细地辨认，哦，这是二孙女。。。
送葬的人群里，爸爸苍老消瘦仿佛一夜之间花白了头发，叔叔晕倒在殡仪馆，二姑心脏不好直接进了医院。我们孙男娣女穿着重孝看着奶奶变成青烟，看着奶奶和爷爷合葬在一个风景如画的山坡，爸爸说他死后也要埋在这里，我问爸爸这里有我的地方吗？爸爸说，你嫁人了就是别人家的人了，不能跟我们在一起。
奶奶走了，我终于和你们还是失散了。我知道我从你们的生命里来，可是我却不知道我们都往哪里去。我找不到你们，就象我现在找不到自己。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