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回转,30年过去,弹指一挥间!今年5月5日我在北京家中见到的文生一家,文生和文丽已经是头发斑白,皮肤松弛,布满皱纹的老人,而他们的女儿常燕萍,却是个亭亭玉立的窈窕淑女!
我们在上个世纪70年代末分离之后,我辗转陕西、沈阳等地漂泊,最终回到北京,而他们却纹丝未动,一直留在青海西宁。不过我们偶尔有过书信的来往,同时有关他们的消息也经过各种渠道传入我的耳中。例如,我知道恢复高考后文丽于1978年考上青海师范大学物理系,80年代初毕业后留在职工大学教授物理。后来在魏青的鼎力协助下,加入了中国共产党,这是我最没想到的事。当然,有关文丽和魏青的传言也传入过我的耳中,不过究竟到达什么程度无人考证。但是有人说在魏华的干扰下,文丽始终未能当官,姐弟两对同一个人的态度,大相径庭。
文生和文丽于上个世纪90年代末先后退休,但始终未放弃回京的梦想!如今两位老人的户口可以落户北京,但是北京必须有属于他们自己的房子。令人百思不得其解的是,他们的女儿常燕萍早在燕莎买了一套商品房和汽车,却从来不叫返京回家的父母居住。文生和文丽每次回京都不得不在各自的老宅挤住。要知道当年为了把女儿的户口落回到北京,夫妻两几乎不惜一切代价,甚至冒这爱情、家庭破裂的风险!他们为这一切所做出的牺牲,不就是为了今天能落叶归根,有所依靠吗?然而两人的梦想却落了空,他们无形也面临着和王东祥同样的问题(见同龄人1)。北京家中的老宅,因双方父母相继去世而受到弟弟、妹妹的霸占,几乎没有他们常住的地方。以青海微薄的工资及退休金,想在北京买房,几乎是天方夜谭。惟一的希望是自己的女儿,可是如今女儿也指望不上,无奈的文生和文丽,只好随厂里退休的部分白领在山东的日照买房。
2007年的5月4日晚上,我从电话里得知,我的一个青海朋友赵先生在回龙观的流星花园里购置一套商品房,他邀请了文生和文丽来他家参观,我也就顺便邀请文生一家。虽然对文生的家庭情况略有所知,但无论如何我也料想不到,文生和文丽寄予厚望的女儿他们对如此的冷漠!
5月5日上午10点50分,一辆银灰色的北京现代小轿车徐徐驶进回龙观龙腾苑5区的2号楼门前。由于事先通了电话,我急忙下楼迎接。只见轿车停稳后,前右侧车门打开,下来一位戴宽黑边眼镜的头发灰白的老先生,后门打开下来一位衣着整齐、身体修长的女士,他们就是文生和文丽。最后从司机座位下来的却是一位金发女郎。从她那潇洒的身材,孤傲的眼神,就一眼看出她并非是纯种的洋人,而是他们的女儿-常燕萍! 如果说文丽幼时长得像洋娃娃,是由于祖先有俄罗斯的血统,则常燕萍比母亲更加“反租”。常燕萍比她妈妈还高,大约有1米72的样子。一头金黄色的头发仿佛是一缕棕色的瀑布散落在肩头。单眼皮、直鼻梁、白皮肤;高个子、杨柳腰,好线条!可惜今年常燕萍已经33岁,还是独身一人。她几次警告父母,不要管她的婚姻大事。她不仅一门心思要嫁给洋人,还特别嫌自己的名字“土气”,几次去派出所,要求把“常燕萍”的名字改成“爱新觉罗朗月”,遭到拒绝。
常燕萍毕业于北京传媒大学,后来一直在家乡闯荡,目前在北京电视台工作。我们言谈之中,文丽和文生在自己的女儿面前唯唯诺诺,几次给我示意,不要问常燕萍有关房子的事情。我简直不可思议,到底谁是是父母,谁是子女?
我们在家中寒暄片刻就去对面的饭店用餐,在酒席宴中我呆呆地望着常燕萍美丽的身影,心情却无比的沉重。吃饭接近尾声,我终于忍无可忍,还是问了常燕萍:
“燕萍!你为什么在燕莎只买了一套一居室的房子,不买一套两居或三居室,把你爸爸、妈妈接来一起住?”
“我躲的就是他们!”
常燕萍恼羞成怒,两眉双挑,眉头紧锁,突然把筷子一扔蓦地起身嚷道:
“爸,妈!下午我还有事,我先走了!”
于是她拎起女士提包,钻进店外的汽车里,扬长而去!
此时文生和文丽满脸通红,一言不发,餐桌上死一般的寂静。
“由于长期不在父母的身边,孩子与父母感情不深。”赵先生首先打破寂静。
“不是,不是!”文丽又打圆场:“就是因为她的名子改不成,跟她爸爸怄气!”
“这是怎么回事?”我好奇地问,同时也给自己找台阶下,打破尴尬局面。
“那死丫头几次找到派出所要求改名,派出所说,你要想改名,你爸爸必须先改!后来她就要求她爸爸改成‘爱新觉罗文生’她爸爸坚决不同意。”
“这又何必呢?”赵先生看着文生问,文生终于开口了:
“还惯着她吗?她眼中还有父母吗?悔不该当初把她的户口迁回北京!那样我们至少还有子女的温情,其乐融融!”
“别,别,别!”我急忙站了起来看看文生,又看看文丽,生怕文丽再骂出“放屁”二字,重新勾起痛心的往事。
“往事不堪回首!”我又给文丽夹菜,又给文生倒酒,接着说:“其实派出所也是托词,文生真的要求改名,人家也未必给改!”
“就是”赵先生急忙迎合,“如果允许随便改名,那还不乱了套?”
文丽眼含泪水望着文生,但始终没有吐出“放屁”二字。大家的情绪渐渐稳定了下来......
饭后大家继续在我家畅聊,从闲谈话语中得知,当年整我的人多数不在了。只有张德贵,如今在北京怀柔区买套房子养老。
“张德贵嘱咐我说,如果遇到雷凤超......”文生望着我说。
“他说什么?”我问。
“他说, ‘如果见到雷凤超,我愿意当面道歉,下跪都行!’”
“没有必要。”我淡淡地说,“事情已经过去30多年,我又和他相隔很远。”
“不过他让我转达给你,当年整你并非是他的本意!”文生还在解释,可立刻被文丽打断了:
“过去的事不必提了,往事不堪回首吗!” 文丽指了指我宽敞明亮的客厅感慨地说:
“还是问问老雷,回到北京10多年了,有什么收获?”
“不算女儿一家,我回到北京惟一的收获就是混了两套住房,一部汽车!”我心不在焉地回答。
“那么问问老赵,”文生把目光转向青海的赵先生:“你本来是土生土长的青海人,如今怎么能在回龙观的流星花园里购买商品房?
“不好意思”赵先生腼腆的一笑,“我在青海提前退休,经营起燃油买卖,发了点小财,准备来北京养老!”
文丽惊讶地望着赵先生,慢慢低下了头,自言自语地说出一句:
“谁都比我们混得好!”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
我沉默无语,而是望着她那消瘦的身影,努力去寻找青年时代文生和文丽。突然间我又感觉重新回到了1973年5月6日的星期天。在他们的婚礼上,我仿佛又看到常文生从妻子手中接过一本硬壳笔记本,轻轻地打开,激情地朗诵那首 “相信未来”的诗歌!
我仿佛又回到西宁钢厂家属4号楼2单元4层1号,当时着实让人羡慕的文生和文丽的家。那间只有16、17平米的卧室,我们曾经在那里聚会,偷偷地演唱过“莫斯科郊外的晚上”、“一条小路”、“红梅花儿开”以及南斯拉夫歌曲“深深的海洋”!此时此刻,我又回想起1974年9月26日常燕萍诞生后的情景,大伙都为之奔忙。同时回想起我们来文生家里聚会,庆贺常燕萍满月的场面,大家都听关浩演唱“丽达之歌”,竟然把女儿的牛奶煮胡了的情景......
天色已晚,分别的时间子又到了,我开车把赵先生送回流星花园,又把文生和文丽送到了307总站。他们执意不叫我送回北大,因为他们几乎异口同声地说:“我们在北京没家!”
“我们没家!”像一把利剑,深深地刺痛了我的心!一对祖祖辈辈生活在北京而又离开北京的夫妻,一对从青年时代起就梦想回京的夫妻,一对为爱情付出如此沉重的代价的人,难道这就是他们的结局吗?
我心理明白,此次离别,文生又返回山东日照,文丽借住属于她妹妹的父母老宅,只有常燕萍潇洒自如,独居独往。难道天地下竟有这样的怪事?
我把汽车停在了拥挤的物美超市门前,送他们跨进了307公交车。汽车启动了,他们隔着窗户向我挥手,突然间,我仿佛看到了一位健壮的男孩,只穿一件游泳裤,撒欢式地在雨中奔跑,身后有一个瘦弱的小女孩打着雨伞,拿着衣服在紧紧地追赶,口中大喊:
“表哥!等等我!”
......
啊!往事如云烟,随着远去的公交车,渐渐消逝在朦胧的月色之中......(全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