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念父亲-----突然很想念天堂的您 作者：楚石
(人气：10892 发表日期：2007年07月17日 09:47:33)
2007/04/11
一直想写点文字纪念爸爸，几次提笔而怯，只因为姐姐是文人，我学理，文笔太差，怕影响了爸爸的光辉。直到今天凌晨4点半，我从梦里惊醒，梦里爸爸半睁开含泪的双眼，再也挥之不去…爸爸21天前的凌晨4点半，留在世间最后一刹那的眼神，也是这样的，只是我们没看到眼泪。我知道爸爸太坚强，他对生活是那么的留恋，他的眼泪肯定是咽在肚子里了，要不爸爸的肚子怎么一直是鼓鼓的呢？医生说那是腹水，可是我相信那里一定有好多泪水。。。
早上在上班的路上，城铁里，想起这个梦，再也抑制不住泪水，压抑了几个月的泪水如决堤的洪水...算算爸爸离开我们才21天，却感觉浑浑噩噩过了一个世纪，有时感觉只是一个恶梦，梦醒后，爸爸依然会是健康快乐的…这些天，因为有体弱的妈妈，一直不敢流泪，因为医生告诫我们，妈妈再这样哭下去，高血压没法控制，可能中风。那样，我们这个半年前本来很让人羡慕的家，就彻底毁了。所以，妈妈流泪的时候，我总是铁石心肠的安慰她，爸爸身体从小就不好，能活到现在已经是苍天开恩了，再说，爸爸脾气不好，总是对妈妈发火，多想想爸爸的坏就会好过些。说这些的时候，我狠下心一滴眼泪也不掉，即使这样，妈妈往往哭得更厉害，说爸爸这两年突然变得很体贴了，天天晚上帮妈妈刷碗，还时常帮妈妈一些家务。我默然，也许冥冥之中，爸爸有预感，要多留一些美好的记忆在人间？我想，姐姐弟弟一定也是压抑的，只能在家里，公司之外的地方悄悄垂泪吧！一向乐观调皮的弟弟，突然告诉我，有点厌世，编程都理不清头绪；一向爱和我顶嘴的姐姐，突然变得很沉默，很照顾我...
曾经听说，概率再小的事发生在自己身上就是概率100%。况且，肝癌在中国的概率不算低，只是到现在我还是觉得太突然，不敢接受事实。爸爸在病床上幸福的憧憬未来生活规划的情景犹在昨天。爸爸对生活的热情远远出乎我们意外，我们的心象被刀割一样刺痛。爸爸不糊涂，住院3个多月来，虽然我们紧紧隐瞒病情，他应该还是能知道些什么的，可是，他从来没当着我们姊妹的面流露过一丝一毫担忧和害怕。药再苦，针再痛，他还是要咬牙坚持，他虽然不知道具体病情，可是严重性他是知道的，一次次大出血，黄疸日益攀升，他都知道。可是，他还是乐观的谈未来，谈回家过年的细节，只有我们知道，爸爸恐怕再也没机会离开医院了，直到最后解脱。所以，已经没有食欲的爸爸只要一提起想吃什么，我都会不顾一切的满足他，可是往往东西买到了，只看一眼，就不想吃了，还责怪我浪费，买那么贵的东西。而私底下，又跟妈妈叹，我们都很孝顺，他其实懂我的苦心，他真的舍不得离开我们，就算去天堂也会寂寞，再也不能遇到这么亲的亲人了,说着说着他忍不住和妈妈一起泪洒病床...这些事是妈妈在前几天才告诉我们的。一直以为，爸爸这么坚强，苍天会被感动，奇迹会降临！所以在病房里，我们表现的很快乐，即使在春节这么冷清的医院里，为了让爸爸高兴，（现在想来，可能是爸爸为了让我们高兴）我买来爸爸最爱看的电影《刘三姐》以及宋祖英，蒋大为的歌曲整天播放，还有爸爸最喜欢的在北京旅游时拍的照片。
记得除夕的前一天，姐姐回北京了，只有妈妈，弟弟和我在病房里陪着爸爸，因为前一晚熬夜了，我下午回家里补觉，弟弟突然回来，苦恼的说，爸爸吩咐要订很好的年饭，表姐一家也来医院陪爸爸。可是，就剩半天时间了，附近的大酒店都满席。我想，都这样了，哪有心情吃年饭啊，反正爸爸已经好几天没吃东西了，我们也吃不下。可是弟弟告诉我，爸爸吩咐的时候，都流泪了，当着妈妈和弟弟的面，这是第一次，可能爸爸意识到这是最后一顿年饭了。我突然觉得很害怕，爸爸有心理准备了，那么奇迹是不是不再出现了?
想想去年团圆饭，是和奶奶，叔叔全家在武汉人家吃的，爸爸还提议，以后每年都去那吃团圆饭。这些情景，爸爸一定还记得，可是现在，爸爸连病床都无法下，真是世事难料！
后来我们终于在长江大酒店订了4个菜，275元，想想应该不错。可是第二天去取菜的时候才发现，是很一般的菜，用很一般的一次性饭盒装着，完全没有年饭的派头，幸好表姐从家里带来了很多可口传统的菜来，终于有了过年的气氛，爸爸那天很高兴，还坚持要喝一点雪碧和鸡汤，也吃了一些菜。我们都以为，奇迹要出现了。
除夕晚上，本来我们打算在医院陪爸爸看春节晚会的，可是晚会刚开场，爸爸突然拒绝喝鸡汤，说对肝不利，还对妈妈发火了，我们无计可施，妈妈只好回家临时给爸爸熬排骨汤，我赶紧尾随而去。十点半的时候，终于熬好了，妈妈说她不想回医院了，让我自己把汤送过去，我担心妈妈到时控制不住，也就同意了，想想爸爸的最后一个除夕夜，竟是这样度过的，不禁黯然泪流。在去住院部的路上，突然听到一声凄惨的嚎哭，一堆人尾随一辆救护车开向同济医院楼的地下通道，后来才知道那是太平间！心顿时紧缩得无法呼吸！幸好妈妈没来！踉踉跄跄的爬到爸爸十二楼的病房，半天没缓过劲来。爸爸最喜欢听宋祖英的歌，可是这一年，她的歌很一般，甚至整个晚会节目，都不怎么样，想想爸爸的最后一个春节，竟是如此遗憾！
2007/ 7/17
纪念爸爸的文字写了开头始终不忍心再写下去，原以为已经走出来了，却发现，每次不经意的想起某个片断，居然恍惚得分不清时间的距离，于是只好作罢。也许等时间足够久了，就可以平静的写下些许文字，来告慰父亲在天之灵。那些经历，我深信在今后足够长的时间里我们都无法忘怀…
可是今天凌晨，又从噩梦中醒来，辗转不能入睡，看看表，终于熬到凌晨5点，爬起来，忍不住要记下这个奇怪的梦。
梦里爸爸已经病入膏肓，似乎每个亲人都知道结果。后来，在不行了的情况下打了一针很神奇的针，说是可以将生命延续五天。这种貌似荒唐的东西，在梦里，我们每个人都很虔诚的给予了厚望。这五天中的具体情形梦里好像没细述，依稀状况很平稳，只是在第五天刚刚满的时候，是晚上十二点，亲人们都在，在过了五分钟我回屋的时候，每个人都很惊慌，表姐告诉我爸爸本来一直好好的，结果在十二点刚过，就嚷不舒服，反复了几下，就已经不行了，有人已经去安排报丧，更多人在哭。但几分钟后，爸爸又醒了过来，只是额头上长满了黄色带脓的豆豆，爸爸执意要我帮他挑破，大家也恍然大悟，原来刚才昏迷是因为上火了，豆豆破去，火气退了，就会好。我很紧张，推荐一向比我细心的姐姐来完成这项艰巨而重要的任务，可是爸爸不依。折腾了几分钟，还没开始挑，记得我由衷地对爸爸说，爸爸您脸色真好，这么多天今天最好看了，爸爸很欣慰，其他人却无动于衷。正纳闷时，爸爸又挣扎了下，我大声呼叫其他人帮忙把爸爸扶好，我想尽快把豆豆挑破。可是叫了半天，没人搭理，环顾四周，大家已不在，终于看到妈妈走来，却是一幅麻木的神情，也不理会我，于是急醒了！
醒来后，再也无法入睡，想想这样蹊跷的梦，也不是第一次了，妈妈，姐姐，弟弟也经常做这样奇怪的梦。突然想到爸爸临终时的异常，一直无法释怀。他们都说会有肝昏迷的过程，可是爸爸走的时候，晚上十二点突然吐了，而且是那种无法控制的吐，吐得枕头床单都是，虽然我们四个人都在旁边，而且，我看到爸爸突然笑了，很疲惫，但很欣慰。我很奇怪，问爸爸原因，他却不理会。后来姐姐也看到爸爸又笑了一次，大家都很纳闷，心里陡然的不安起来，其实傍晚的时候那个医生过来说过，爸爸瞳孔收缩（还是放大？不记得了，反正是异常的征兆），应该拖不过一天了，我们当时都不以为然，因为爸爸还没进入昏迷期呢！
吐完后，已经半夜一点了，本来是妈妈和姐姐守夜，我和弟弟在隔壁和二楼休息，可是大家都不愿意走，完全潜意识的。看到爸爸似乎平静些了，妈妈硬赶我们去休息，因为白天和晚上得有人轮班，我只好听从。弟弟本来要给爸爸打止痛针，可是我们建议先不打，因为爸爸有点神志不清，打那针反而不安全。后来听说爸爸又开始烦躁不安，于是弟弟被喊下来给爸爸打了一针。我在隔壁隐隐睡着了。不知过了多久，突然听到姐姐尖声喊“爸爸”，我来不及反应，一股脑爬下床，懵懵地跑到隔壁，姐姐哭着说，爸爸好像不行了。我们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的场面，于是不停的摇，不停地呼叫。大妈很快也闻声赶来了，她安排赶紧叫医生。我赶到后，爸爸还吐了一口气，很长，然后就没动静了，但眼睛是半睁的，所以我和姐姐都坚持，爸爸只是睡着了，或者，昏迷了。妈妈好像一直是懵懂的，没发表任何意见。那一时刻，我突然下意识地看了看表，凌晨四点二十分。医生很快赶到了，他察看了眼皮和心跳脉搏，摇摇头说，是去了...
我的心陡然懵了，使劲摇了摇昏沉的脑袋，以为又是在做梦…
后来的事，都是在恍惚中经历的，清晨六点多的时候，多数亲戚都从四面八方赶来了，哭声不绝耳。妈妈突然说，爸爸生前嘱咐过，要给他化妆，他不想自己苍白的脸孔吓着那些侄儿侄孙。可是我们都没带任何化妆的东西，事实是，这四个月来，我们连脸都不是每天记得洗。后来婶婶临时买了带过来，不知道这大清晨，谁家化妆店在开业？无论如何，六点多是带来了，也许老天不忍心再让爸爸失望了吧！
我和姐姐都推托没经验，确实是没什么经验，可是我们心底，一直不愿相信爸爸真的离开了这个他深爱的世界。这几个月本来我们应该有心理准备，可是我们还是觉得太突然，太绝望。后来，我的堂弟，正读高二，突然说，他试试。在场的惊呆了，他在我们眼里，一直是个不听话的小孩，与叔叔婶婶吵架，从来没表过孝心，至少我们以为。而且，他平日最怕我爸爸，因为他很严厉，总找机会教育他要好好学习，听父母的话。另外，一般胆小的人，是不敢领这样的任务的，他妈妈（我婶婶）一直是个很胆小的人，在这方面。无论如何，他还是做了，大家默默地在旁边看着，哭声都静下来，他化得很认真，很仔细，应该是没有过化妆经验的，更别说这种场合。所以这件事给我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也使我对这个堂弟的印象大大改观，一直知道他很聪明，但一直担心他不孝顺，因为他平时表现的都是调皮和叛逆。也不知道是因为化妆品质量不好，还是爸爸的脸失去了活性，妆很难上色，虽然用了厚厚的粉和腮红，还是那么不自然，其他人都说好看多了，可以了。不知道是不是在告慰爸爸在天之灵，还是在安慰我们，安慰堂弟，或者都有。如果爸爸有知，不知道他是否满意？突然，姐姐说，看，爸爸笑了！我们仔细看去，果然有笑容，隐隐的，欣慰的，我的心在那一刻终于放下了。也许爸爸想开了，也解脱了吧！记得四点二十那一刻，爸爸明明是半睁着眼睛，半张着嘴，好像想尽力呼吸一口气，那么令人心碎。现在好了！这个笑容终于给我们一些安慰…
当天傍晚六点的时候，我们突然发觉，爸爸的左手还是软的，似乎是温热的！于是弟弟拨开层层上衣，试图确认爸爸的心跳，不知太紧张还是什么，他半天没吱声，叔叔也忍不住试了一下，他说，还有呼吸呢！旁边的人都吓了一跳，医生于是也看了看，却很肯定地说，没有心跳，你们只是心理作用。尽管如此，我还是不能释怀，于是放声大哭，试图把爸爸唤醒，爸爸生前最疼爱我了，如果有知，他一定会醒过来----要知道，爸爸是那么留恋这个世界，就在前几天，他还坚持自己没得癌症，只是误诊，还希望我们去找那个十多年前给他看过病的中医。我费尽周折，托人找到已经不再做医生的他，并带到爸爸的病床前，可是爸爸说不是他，也许那时爸爸不太认得人了，也许是医生愧疚的眼神，使爸爸不愿相信自己最后的希望寄托破灭---姐姐，妈妈，婶婶都跟着大哭起来，哭声震耳欲聋，可是爸爸充耳不闻。入殡的时刻到了，我不顾一切的嚎哭起来，那时候脑子一片混乱，唯剩一丝思维就是把爸爸叫醒，生怕晚了一分钟，就再也没机会了，那一刻，我是强烈的认为爸爸还有心跳，只是在昏迷，医生也都预测爸爸会经历一段昏迷的过程的。可是任我哭破喉咙，爸爸始终平静的笑着，不动。那一刻，我突然发现自己已经哭不出声了，那一刻，世界上最绝望的距离，生与死的距离，我真真切切体会了…
在以后的几天里，我一直有种说不出的压抑，也许心里一直不确定爸爸只是昏迷还是真的离开了这个世界，一想到这种可能，就忍不住打寒颤。大妈看着不忍心，就红着眼睛告诉我，爸爸是真的走了，也解脱了，我只是因为舍不得他，所以产生了幻觉。
他瞳孔的变化，他最后的呕吐，他后来的流汗据说都是人临终时的表现（姐姐说两点过后，爸爸一直微微出汗，她一直在擦汗，所以才没睡着，否则，在爸爸平静些的情况下，我们守夜的也跟着打个盹，如果那晚爸爸没流汗，姐姐和妈妈睡着了，那爸爸岂不是一个人默默地离开这个世界？后来想到这里，我终于有点庆幸，至少有姐姐陪着，我们一家四个也算见到了爸爸最后一面。）可是自3/22以后，到今天近四个月，我无数次的从噩梦中醒来，梦见爸爸真的又醒过来了，姐姐说她也常作类似的梦。他们说是因为我们想念爸爸，所以才作这样的梦，梦都是假的。我不知道…这些天，我想尽量忘记这些往事，尽量开始尝试新的生活，新的部门，新的工作，有时候忙得没时间吃午饭，忙得没时间胡思乱想，但我真的喜欢这样一直忙下去，不但如此，我还尽量参加活动，去旅游，去打球，去聚餐，我以为，已经没空间和空闲去思念爸爸了，可是在白天没有任何征兆的情况下，今天又这样梦到了爸爸。同事劝我去十字路口，烧烧纸钱，也许会好些。我默然，虽然以这种方式见到爸爸，会很痛苦，但万一迷信灵验了，我再也梦不到爸爸，彻底忘却了，对我，太残忍，那样，我会后悔。
爸爸喜欢文字，文笔好，病中，经常有意无意地提起，等他出院后，要写一部自传小说，题目叫《享福》，说他真的很幸福，三个孩子个个考上了好大学，还念了研究生，还日夜全心全意地照顾病中的他，全医院的病人医生都羡慕他，看那临床的香港富豪，孩子一共没来看几次，再多的钱也买不到这样的幸福…每当这时，我都忍不住想要逃出病房，让眼泪放任自流。无数次祈祷老天，只要让爸爸好起来，哪怕能出院过个年，能下床走走路，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可是这个愿望，终究是奢望…
那么，如果替爸爸完成那部小说，他应该欣慰些。听说，我回北京上班的那些日子，爸爸把大纲都与姐姐说了，也许爸爸有预感吧！一直以为姐姐会完成这个心愿，因为只有她是学文的，文笔最好，最后呆在爸爸病床的时间也比较多，应该不是太难的事吧。可是我只是偷偷在她电脑里看到一段开头，题目是《享福》，后来就没下文了。我还曾在心里埋怨她，可是现在明白了，我们都还没走出来，写这些东西，只是在大家没愈合的伤口上撒盐，爸爸也不会安心的。很久以后，我相信我们仨会有人写的，毕竟这是爸爸最后的我们能够帮他实现的遗愿之一。
这些文字，在这里稍稍记录一下，不知是否能暂时告慰父亲？如果您看到了这段沉重的文字，希望不会影响您的心情，因为，活着，是多么美好的事情！...
子欲养而亲不在的痛楚，经历了，才明白，却晚了...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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