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1年的时候,我在北京已经租到第9个住处,是跑到了古城;这一次,楼下是熙熙攘攘的人------而不再是菜户营空荡荡的无人居住的楼-------我就给哈尔滨打电话,对电话那端说:你们来北京吧,我现在就住在地铁边上。
妈就果真来了。她甚至找到了公主坟的城乡商场,买了书架和镜子。在以后的半年,我还和老太太兴奋地探索,可以在北京找到一个团聚的可能吗。
然后,就开始凑钱,计算还不大了解的首付和贷款。当妈抱着一个扎眼的大皮包从火车上下来的时候,她急匆匆地说:妈把16万的首付拿来了。我就跟在她后面,去天鸿交钱,我甚至跟不上她。
我们就选中了云趣园,特别是三区。
在这个过程中,我们忘记了之前在还没动工时这里曾是广大的农田,或者说,妈可能还不大清楚北京的北和南之间有什么地理上的区别------她说,三区好。
她还判断,古城的房子不要再租了。省下钱,省下时间,来装修云趣园的家。
于是,我就和妈住在了又一个空荡荡的新房子里;新的意思,此时是,未来的家。
我也想到了具体的生活;我问她:吃和睡怎么办。
过了几天,我们买了2张钢丝床;还有电饭锅。因为正是7月,姐给拿来了电风扇;还带来了1辆自行车------然后告诉妈:不习惯,就去她那,装修1个月下不来。
3天以后,老太太找到了1个装修队。我问怎么这么快。妈说,就在楼下。等到白天,几个工人果然走进门,开始商量价格和准备干活了。
妈出的是大头儿的钱,而且按照她的习惯,我就听她的方案。之后,我们花了怎样的辛苦,在公交车上憧憬着一个又一个材料市场;怎样面对着一些珍贵的瓷砖,好看的马桶,还有那些晶莹的昂贵的灯------然后怎样踌躇着,又跑向未知的下一个-----我们2很抱歉地计算着。妈的气势是,要买一件称心的。我的理想是,价格不能考虑那么多。
我们就不免有些灰心地回到云趣园,觉得,这样的想法实现不了了。
我们就把灯和美丽的窗帘或者马桶放下-------妈乐观地宣称,装修完以后,这些问题就迎刃解决了。
现在,她和那些装修工人,日日讨论着屋子里的形状。
早上我起来后,我就看见电饭锅的上面扣着馒头。她在桥头的农贸早市里买了几只奇怪的咸菜头,还有一些白色的鸡蛋。我吃完,就去上班。通常这个时候,老太太已经骑着自行车,又去那个桥头的装修市场买什么应急的小材料去了。
晚上我回来;她头上戴着一个圆边儿的帽子,脸色通红;她讲着装修的进程,还谈起各种油漆或者商家的不同;我们甚至一致认为,各个房间的颜色应该不大一样,例如,我就坚持,我的屋子是力邦漆里淡绿色的那种。这样的谈话进行到很晚。妈在电饭锅里把几种蔬菜奇怪地蒸在一起,加上几个馒头,我们的思绪,就开始围着屋子打转儿。
当然,她的指挥很不利。在装修不到2周的时候,她把那几个工人开除了;我听见了一大堆原因------当我还没安慰她的时候--------老太太又兴冲冲地找来了一帮人。忘记说了,上一批的江西人出门之时,也就是这一群浙江的口音就扑门之际。
妈很高兴,说,浙江的师傅装修最好。问为什么,她回答:浙江的师傅都夸好。
于是,浙江的师傅们就开始抡着锤子,继续去扩展江西人留下的废墟。
这期间,我和妈遇到了一些生活上具体的问题;虽然吃的太简单,我还可以中午在单位偷点肉吃。妈吃素,这一关过了。睡觉虽然很热,但四面洞开着窗户,床头顶着一风扇,问题也基本不大。
新的苦恼是:那时下水和上水的淋浴都没给,这可怎么办?!
老太太是每天一大早,去小区中几个塑料的临时厕所屋。至于洗澡,她打几大盆水,就那么样了。
我发现,这2个问题,我是实在过不去。
我也试着上了1趟那个厕所。当我巨大的个子好不容易蹲下时,那塑料屋子中的恶臭,实在难当。而洗澡呢,我则要走过5个楼,去物业里接一些水。
我就开始灰心。
我说,去我姐那儿吧;工人这儿不用天天盯着。
妈说,你去吧。
我知道,这个意思是,我还得陪着她;就这么一个老太太,我怎么能放心。
于是,我就回到了幼儿园时代。
每天早上,我蹲在家中那个没有下水的坑上;坑儿里铺开一张报纸,把那排泄物拉在报纸上。然后,我卷着报纸,把那排泄物扔到那塑料屋子中。
洗澡就很有趣;我接了5,6盆地下水,就一排摆在卫生间里。虽然浑身燥热,却一边下着决心,斗争着-------这个澡怎么洗?
痛快的办法是:正在犹豫之时,却也兜头一盆------我就一个鸡灵蹦了起来------那地下的凉水竟拔得我呆若木鸡。
往往这第一盆之后,洗澡就可以继续了。接下来的几盆,我就开始唱歌。冷水洗澡,于是也渐渐不错。
这期间,我又目睹着浙江师傅的离去。妈又大力弘扬出的山东师傅,终又带着锤子走了进来。
我就看着妈,说:这样的装修,工期是完不成了。妈说,没问题。
等我姐有1周跑来时,又不知眉眼的批评,说:在白搭工夫。
妈就生气了。老太太把一个本子拍在桌子上,哭了。她说:所有的装修的费用,都在上面。我回哈尔滨了。
于是,我就和姐很沉痛的检讨;表达说,是怕你累着了;还怕被工人占了便宜去。
老太太还是很生气,说:明天我就回家。
我们2很难受,觉得,妈的积极性给挫伤了。
第二天,一大早,我又看见了电饭锅中的馒头。我就给姐去电话,报喜到:老太太是假怒。究竟
我们释然;但经过此事,妈把我2整治得够戗-------我和我姐谁也不再提装修的事儿了。那是老太太一个人的独立王国。
当然,山东师傅决不是答案;纷至沓来的落幕是:我又欣喜地听见了佳木斯的乡音-------等到最后刷油漆的时候,老乡又被辞退了-----按照老太太的决定,她竟从力邦漆公司找来了几个北京人;当那几个京片子掘着屁股猫着腰冲着墙上挥舞时,妈在满屋子的白烟儿中宣告:这油漆的活儿就得找专业的师傅!
她这么一夸,那几个北京屁股就撅得更专业了。
不能忘记老太太的,是装修进展到2个月的时候,物业断了1周的水。
我这个时候,已经离不开那兜头一盆的冷水了。当熬到第4天的时候,在我绝不让步到第4天的时候,我带领着妈,我们2一人骑着一辆自行车--------我们骑向了桥头,盘桥下去后,直奔回龙观村而去。
我听说,在那村儿里有公共的澡堂子。
在夜色暗淡的时分,妈很认真地骑在前头。她分不清南北,还指挥着我往哪骑。看着越来越多的民房,我再也不能跟着她了。
我就带着她,直勾勾地寻找着澡堂2字儿。热情的昌平人民,终于给我们引到了一个澡堂子前。
我和妈把车停好。我们高兴地踏进了2间土屋子。当我拧开龙头时,我那么幸福地看见了热水,在温柔的气体中,哗的一下喷了出来。我就开始歌唱。外面的昌平大妈应声到:水足吧。我就在那朗声的夸着。
而墙那边儿,就听到妈叫了一声------等明白过来-------外面的昌平大妈又用大白嗓子喊着:大姐,没事儿,就是一水耗子;土屋子里生养这玩意儿。
我们洗完澡,就骑自行车沿着路边往回走;天边还有一些最后的晚霞,淡淡的,舒服极了。
老太太说:我这身体还真行;装修都2个月了。
这么说着,她又把车骑到了我前边儿。
2002年9月,我的妈,经过了3个多月的装修,终于把云趣园三区的家,给落成了。
为了妈的辛苦,我姐送给她每个天花板上一盏灯。我媳妇,就从上海给她买了几沙美丽的窗帘。
我爸抱着他那条臭烘烘的狗,也来到了北京。
爸的原话是:老伴儿又给了她一个北京的家。
此后,我爸拄着那根朱自清的拐棍-----实际是形同虚设一般的拎着那根儿棍儿------每天早上去风雅园的市场上去吃豆腐脑儿。
我和妈,有时就坐在云三门口的大广场上,感觉着夜晚的风,习习的吹过。我就看到黑夜的上空,一些高的星是那样的闪亮;就象在从前的故乡,而这个时候,我们却静静地坐在北京的天空下。
我妈怕蚊子,她总坐不住。我们就起身,一路绕过黑夜中楼前的石路。妈就仰着头,去看每一家亮起的灯光。
我知道,她在看别人家的窗帘,或是想看那些吊灯的样子------妈在想什么,我很清楚。我们就不吱声,我陪她走了过去。
05年,爸很糊涂了;他再也没法自己去早市吃豆腐脑了;那只狗的耳朵生了病-----我们都叫她卡农-------不久,卡农也真的病了起来,或是活不了了。
卡农死了以后,我姐把她埋在了她家的院子里。姐说,爸,你得来我这儿了。
我爸爸在回龙观吃了2年多的豆腐脑儿,那时他拎着一根神气的棍子,脚步是正确的。
我和妈现在还回想起这些来。我们乐着,想那时的情景。
我和妈认为,老头这一生,也可以了。
不知爸此时还在想什么。。。
呵,人生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