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饮食,我有着自己独特的习惯,可谓挑食,若是自己不爱吃的,任凭饿上三天依然不会吃,甚至于宁愿以水充饥,颇有不食周薇而宁死之志,虽是如此但并不怨食,饭食不过是让自己能够活着,既能活何需怨?只要不是自己不爱吃的,长吃不厌,况且每餐可简至只有腌菜而不嫌、不怨,怎能不可以粗食者自居?!所以我决不愿在饭食上浪费自己的生命,但却有些吃的东西却仿佛如我的生命一般让我用一生怀念,并常常为之感动,那红薯就是其中之一。
我对红薯的记忆或许应该是起始于有记忆的那一刻,红薯在70年代曾是我们那里的主食。那时候还是人民公社的时候,地里栽的全是红薯,这东西好活省事,也许你还不知道,在那个年代不只这长在地下的红薯可以吃,长在地上的红薯秧也可以吃,红薯秧的叶柄洗净炖一炖,吃起也很香的,那红薯叶的吃法会让你更吃惊了,红薯叶可以磨成粉,掺点玉米面或白面做成丸子、窝头,只是这窝头是黑色的。父亲说哥哥小时候吃过,每逢吃饭哥哥看着那黑窝头委屈的说,“我不吃黑窝头。”这东西吃多了便秘,是很痛苦的。可那时每家不过分上十几斤白面、玉米面,也只能这么个吃法,这总比60年代最艰苦的那几年吃树叶、吃树皮好多了,已经开始饿不死人了。父亲说我没吃过黑窝头,但红薯我可是没少吃了。我记得那时到秋天,家家都有一车又一车的红薯,在自家院子里挖一个两三米深的地窖,把红薯放到地窖里,能够放一冬直到第二年春天不坏。平时隔几天到地窖里去拿一次,小孩子都很乐意干这下地窖拿红薯的活,我每次都央求要做饭的母亲放我下去,在肩膀上挎了绳子,让母亲提着放下,到那放满了红薯的地下世界,可以闻见那土壤、红薯的香气。
红薯成了主食,于是天天煮着吃、蒸着吃,或者把蒸熟的红薯切成片晒成红薯干,闲暇时嚼上一个,又香又甜,但我最喜爱的还是烤着吃,做饭的时候烧的火是不能用来烤的,那样火太急会把红薯外边烧糊而里面还不熟,只能等做完饭后把红薯埋在还发红的火灰里面。麦秸火是急火,麦秸火的火灰烧不熟红薯,只有棉花柴、木头之类的火灰才能烧熟。头天晚上把红薯埋到火灰里面,第二天早晨上学前从火灰里扒出尚温的红薯,兴冲冲的边吃边上学去。除了作为主食,红薯还经常被用来打成渣虑出淀粉再做成粉条卖,但其经济价值还是较小的,后来种红薯的越来越少而转成种棉花、花生之类的东西。再后来地里基本上看不见红薯了,已成稀有物品,父亲总爱在自家院子里面栽一些,秋后收获很能解馋。
我对烤红薯的香味向来是不能抵抗的,以至于到了城里也是碰到卖烤红薯的总要买上两个,着急的又烫手又烫口。在北京我发现很多摊点都好在立交桥附近摆摊,我想大概是因为立交桥附近车流量大,多是公交车站集中地,上下车人多所以生意好做,不只卖烤红薯的,卖水果的、摆盗版书摊的也很多。我因为爱吃烤红薯,一个卖烤红薯的小孩子留在了我的记忆里,永远无法抹去。
我初次见他是在一个冬天,一天早晨我迎着北风骑车去上班,我在一个立交桥等红绿灯时一阵烤红薯香味钻鼻而来,我看见对面路口上有一个卖烤红薯的摊点,摊主是个小孩子,远远的有点看不清楚,穿着一件蓝色的棉袄,没戴帽子,我看他在风中揣着手、跺着脚,我想他怎么这么早就出来摆摊,还是个小孩子,真不容易啊,这孩子难道不上学吗?挺奇怪的,我心里想着但并未停留。那天晚上我回家时他已经收摊回家了,可能是因为风大生意不好做吧。第二天早晨我照样又闻到了烤红薯香味,又在一边远远地看着这个小男孩儿,那天晚上我很晚才回家,经过立交桥时只有两个摊点了,一个是这个卖烤红薯的小男孩儿,一个是卖水果的中年妇女,摊上亮着微弱的电瓶灯,那天我心情并不好,并没有想吃烤红薯的心情,但我就是特别想跟那个小男孩打个招呼,我都骑过去了又掉头朝他的摊位过去,“来块烤红薯吧?”“嗯,来两块!”“你挑吧,这个行不行?”“行!”“这个行不行?”“行!称称吧!”我跟他回答着,他给我称着红薯,“这么晚还不收摊啊?”“这就走了,我给你拿纸包一下吧,挺烫的!”他用一张华丽的广告纸给我包着红薯,我看见那是一张娱乐城的广告,就在附近,那里正上演着纸醉金迷的戏,那里正飘着“你爱我,我爱你,你不爱我我就死”的靡靡之音...他们都不会看到这还站在寒夜里的小男孩儿...接过他手中的烤红薯我准备蹬车离开,他喊了句:“您慢走啊!”我觉得这小男孩儿待人挺好的,怕烫了你的手,最后还嘱咐你慢走,只因为这两句暖心的话我的心情一下子快乐起来。此后,我经常隔三差五的从他那儿买烤红薯,尤其是在迟归的夜晚,若是他还在。也知道那卖水果的中年妇女是他母亲,慢慢地熟悉起来,彼此问一句“才下班回家啊?”“你们也这么晚还不回家啊?生意怎么样啊?”我最后一次见他是我下班回家的傍晚,那时他的烤炉被抬到一个卡车上,他母亲的水果摊翻倒在地上,苹果、梨滚得满地都是,他母亲在跟一些人争夺着三轮的车把,他木然地站在一旁,我看出有一种悲愤,也有一种倔强在他的脸上...这是我从围观者的缝隙中看到的,我知道里面在发生什么,我只是停了自行车单腿支地望了一下,然后怀着沉重的心情蹬车离去。这些年我这么一个文弱的书生已经学会了怎样好好地保护自己的身体,可我从来都不能保护我的心灵,除非我把它变成一颗石心。我不相信那围观的人都是麻木的,只是我们都想好好地保护自己,也许我更应该惊叹自己所处的这个时代,这是一个野蛮与文明共存的时代,这是一个落后与发达并存的时代!这是一个心灵的极度虚伪与极度真诚都需要极力掩饰的时代!
那之后的几天我还能看见在那儿摆摊儿的人,只是没有了他们母子俩,再以后,我又看见他母亲在那儿摆水果摊了,我想他母亲重又站到这个地方或许是因为勇气,或许是因为生活所逼,而他我再也没看见过,或许他没有那份勇气,或许他有了更大的勇气....再后来单位搬到了上地,我再没走过那条路,也没见过他母亲。从上地到我家又路过一座桥,一个冬天的晚上,我又远远地看见一个亮着电瓶灯的烤红薯摊儿,我怀着希望与浪漫过去要再买个烤红薯,主人不是他...我失望之余又感觉还是存着那希望,那他有着更大勇气的希望,那样我心里会感觉好些。烤红薯依然很香,跟小时候的一样,仿佛幼时的生活重现了,但我希望所有的不幸都不会再重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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