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面有请资深医学美容。。。。。。掌声有请。”我毫无激情地念完主持串词,懒洋洋地踱下主席台,紧闭着嘴巴打了个哈欠。现在什么都是资深,上次看报纸,居然还看到有资深美人这一说,简直太有才了。
千篇一律的招商会令人烦躁不已,顶着浓浓的彩妆,我觉得皮肤的每个毛孔都在呐喊:快洗干净去吧!会场的另一个通道就是客房,我蠢蠢欲动,想象着洁面的快感。
“你来一下。”老总叫我。最近公司上了新品,但终端反应特别不好,过敏率几乎百分百,老总本来就泛黄的肤色更显黯淡。“一会儿你们市场部还安排了什么节目啊?”
“哦,有抽奖,还有酬宾晚宴。对了,还请了支乐队助兴。”我有些意兴阑珊,每次的招商会都是一个模式,稍微说要改变一下,我的直接主管会立马想到N多个不能改变的理由。我是下属,我听领导的。奇怪,老总一向不参加这种招商会的,怎么这次会出现?她干吗要来问我,按级别,她应该听主管的汇报啊。我大大辣辣地直视面前的女人。她有多大?听说已经四十了,真不象,除了肤色不好,没什么缺陷。五官端正玲珑,典型的南方女人。好象年前刚结婚吧?这晚婚号召也响应的忒彻底了。对了,听客服部的小姑娘说她刚流掉一个孩子。唉,四十的人了,估计子宫也没那么牢靠,承担不了怀孕的重任。邹少爷说还不知道流了多少呢,该嫁不嫁该孕不孕非得拖到这么老。我记得当时我批评了邹少爷,人家那叫忙于事业,属事业型女人,你一小屁孩懂什么!其实邹少爷抱怨的是薪水,说实话,公司发给职员的薪水是少了点,虽然比较安定,但,这年头,钱好象是最重要的。邹少爷把满腔不满都发泄在老总没留住的那个胚胎上了,他太年轻了,关那胚胎什么事嘛。我是不是也该换个工作了,总出差,孩子都不亲近了,还好,我选择在身体最旺盛的时候要了孩子,这大概是事业型和非事业型的差别吧。好象也不对,有太多的朋友既是事业型又是好妈妈型,人和人不一样。我和眼前这个女人唯一的相同大概是我们都只能顾一头,无法双赢吧?!应该打个电话问问那谁谁,她是怎么做到双赢的。哦,还得打个电话给我姐,她刚知道自己又怀孕了,鉴于上一个莫名死胎的惨痛经验,她正在家里安胎,前天发信息说是又见红了,也不知道现在怎样了。太奇怪了,不就怀孕吗?怎么到她们那里就弄得这么复杂?我怀孕的时候穿着高跟鞋满世界的疯跑,而且从未顾忌过什么头三个月不能同房那一说,直到被推进产房前一周,我还被老公爱的满面红光眉目含春。我那时候多大?二十六!没错!
“一会让小邹找我一下,你继续盯着这里吧,你们主管呢?”老总的声音很疲惫,可能也发觉我心不在焉,临走前狠狠看了我一眼。
我悄悄溜过会场,反正这个讲座没有二个小时也结束不了,我已经决定去洗脸。会场的旮旯里,邹少爷抱着相机在打盹,我拍拍他:“老总让你找她去,准备献身吧。哈哈!”少爷翻个白眼:“得了吧姐姐,找我没这好事,我到想献呢!”
我推开门,主管在门口吸烟,他愈发地瘦了,是公司有名的电线杆。“老总找你。”
“你出来干吗?盯会场去。”还好,他的声音没有被太多的烟熏哑。
“我要去洗脸,我脸上过敏了,被客户看到不好,咱们可是行业内著名的防敏专家,要是我的脸也过敏,这形象不太好。”我突然发现自己有些无赖,眼前这个双鱼座的东北男人显然被我绕晕了。看来星座还是有学问的,星座学上说双鱼座男人的克星是天蝎座女人,很不幸,我正是。
洗脸的感觉真舒服,太舒服了。我记起出差前一天晚上给孩子捏背,小家伙满足地趴在床上,小嘴里就哼哼的这句话:“妈妈,太舒服了。”想来,这舒服的感觉大致一样吧!
关了水龙头,盯着镜子里的自己,查找皱纹。还好,除了有几条抬头纹之外,我的脸相当白皙。那几条浅浅的抬头纹在我十三岁的时候就有了,叶子说那是因为我一激动就眉飞色舞,恨不能把眉毛都挑到头顶上去闹的。往脸上拍了点欧泊莱柔肤水,我想起叶子的名言:“死女人,一定要牢记,女人要对自己狠一点!该花的花,该俏的俏,一百块钱以下的胸罩连看都不要看!”我执行的挺彻底,胸罩永远买一百多一点的,份外还喜欢上了那些装在精致瓶子里的各种面部保养肥料,常常买了来只看着。上回出差去上海,正好叶子也在那个城市,扭着她醒目的大屁股来酒店找我,人还没看到,就已经听到她娇嗲的声音在呼唤:“酣泥~~~”弄得邹少爷在隔壁房间里来回乱窜,坐卧不宁。回北京的火车上还缠着我问:“姐姐,那女人是谁啊,介绍一下吧。”叶子二十岁的时候就跟一个新加坡男人走了,七八年过去了,还没有修成正果,据她说:“天哪,我才不要因为这一只鸟而放弃我的那一大群鸟咧!”她好象忘记了,曾经泪眼婆娑地问我:“死女人,你说我到底要怎么办,他还不求婚耶。”当然,那些眼泪我们都遗忘了,岁月让我们懂得这世上只有自己才会对自己好,而自己却常常为难自己,用我婆婆的话就是“作”呢,这“作”字还得念第一声。
我翻着带出来的行李,意外地发现那支已经丢失很久的发卡。那卡子还是情人节和老公逛街的时候买的,花了二十五块钱。墨绿色的卡子上缀着几粒小碎钻,很漂亮。买的时候是老公掏的钱。后来告诉他找不着了人家还生了会儿气。也是,结婚后,这是他第一回给我买物件,前提还是他喜欢的,弄丢了,人家有权利生气。却原来落在旅行包的夹层里了,那包是黑色的,卡子的色彩也不亮,怪不得我找不着。
看着表,差不多该中场休息了,我拿出口红来,淡淡抹了点,走到门口又折回来,把那卡子仔细别在头发上,感觉还不错。
主管还在会场门口抽烟,远远看过去,他单薄地就象抹影子。听说他要结婚了,对象是分公司的美导,小姑娘主动追求的他,真不错。我记得刚去公司的时候我总爱借着研究招商会方案这个破理由赖在他的办公室里偷懒,他从不赶我走,更多的时候是自己出去抽烟把办公室让给我。小伙子比我小一岁,可看上去象比我大十岁。有天午后,他说:“有时候人很奇怪,单是一种味道就会使你沉醉。”中文系毕业的孩子说话都那么诗意。我问他:“你喜欢我的香水味道?”那个午后热热的,他的脸红红的。打那以后,我再也没在他办公室呆过,通过网络给他传了张我女儿的照片,他给回了句话:真漂亮。
我走过他身边:“你说,老总这次怎么会跟着来?最近,业绩很惨么?”
他叹口气,顺路吐出口烟,什么都没说。我皱皱眉头表示抗议,却也没说什么。
进了会场,那些经销商们都在认真地记笔记。这年头,挣钱不易,人人都得努力。虽说化妆品行业是朝阳产业,可也经不起太多的负面新闻来折腾啊,今天这个是激素,明天那个有依赖性,连国际品牌SK啥的都出绯闻了,还有什么幺蛾子飞不出来啊!
邹少爷正在起劲地拍着照片,估计刚才老总找他也无非是让他多拍些照片什么的。我冲他笑笑。
“姐姐换样了嘛,还别个卡子,冒充十八呀?”邹少爷坏笑着把镜头对着我。我飞快地躲过他,走上主席台,配合默契的讲师瞟一眼我:“那我们休息会吧。”我愉快地接过话头:“好,非常感谢您。朋友们,我们休息十五分钟。”每次开招商会,公司的讲师就会自动升职为教授,那些经销商特别地信服她,老太太曾经是一家大医院的护士,挺会忽悠,而且也不反对我把她忽悠成教授。
会场里腾地响起一片嗡嗡声,可怜的老太太还没来得及逃离现场就被经销商围住了,我听的最清楚的一句话就是:“教授呀,我们那里的客人反映皮肤过敏。。。。。。”
邹少爷凑过来:“姐姐,咱什么时候回北京啊?这破地儿,会让人发疯的。”
“等你当总的时候,想什么时候回就什么时候回。”我拽过他手中的相机,挑了个角度拍下了那群人。公司网站的新闻要更新,图片还是需要的。
邹少爷属于八零年代的孩子,眼高手低,还有些懒惰,整天叨唠要找一个富婆把自己包了去,还好没有富婆看上他。本质还算个好孩子,去年五一回老家的时候为了给他老妈买礼物费尽心思,最后挑了我建议的露华浓彩妆粉底,后来告诉我说他老妈高兴的什么似的。
我有些累,心累。把相机摔给邹少爷,坐在休息处发傻。
脑袋里轰隆隆的,什么都有又什么都没有。我很想静一静,可静不下来,我想知道我在想什么,可就是跟不上自己的思绪。大概,人们崩溃前就是我现在的状态吧。
我翻出手机,那里面存了好多孩子的照片,我需要孩子的笑脸来安慰自己。她真可爱。现在想来我前半辈子做的最正确的事情就是要了她。其实五个多月的时候我还站在医院门口犹豫着要不要打掉她。幸好老公在最后一刻用他的眼泪保住了胎儿,也保住了我们岌岌可危的家。怀孕期间我们一直在吵架,为什么吵架都不知道,就是整天地闹。婆婆也跟着闹。那会生活一片混乱。那时候的我苍白,瘦削,完全不象个孕妇。直到决定要孩子之后我才消停下来,开始安静地在家待产。日子过的真快,转眼,孩子都上幼儿园了。每次出差前一天的晚上她都搂着我睡,小小的,软软的,睡着后还发出小猫一样的呼噜声。
“姐姐,你家孩子真漂亮,咋不早点生出来呀。”邹少爷嬉皮笑脸地挤在我身边。
“早点生干吗?”
“我好追她嘛。”
“好啊,也就大个二十多岁,还凑合。我不介意你现在就管我叫妈。”我连眉毛都没抬一下,小子,跟我逗,你还嫩点。
邹少爷红了脸。讪讪地站在一边。我的心情却莫名地好起来。跟年轻人在一起就是好,开个玩笑都可以占便宜:“我现在看你愈看愈顺眼了,年轻人,要加油哦,我女儿的宝马就靠你喽。”我站起来,去吆喝经销商们就座,还有半节讲座,结束后就看业务员们忽悠了,当然,我还得加把劲,得帮着他们煽风点火。我长着一副童叟无欺的面孔,永远面带微笑,属于那种骗了你你还为我找理由的类型。用时髦点的语言就是:相当具有亲和力!
讲座结束后是晚宴,晚宴结束后,我缩在角落里不出声,主管来找我:“老总说你今晚发挥的不错,继续努力吧。”我看着他的眼睛,也让他看清楚我眼底的疲惫。每次主持晚宴就象我的个人脱口秀,过后我都象被暴打了一顿似的筋疲力尽,累得连笑容都提不起来。
招商会很成功,在目前低迷的化妆品市场,一次会可以签约三十多万的真的很不多见。老总破天荒地承诺将给市场部发奖金。我知道,今年一年我都得出差了,九家分公司,家家都在拼业绩,这次会一成功,怕是家家都要做会了。我想好了,回北京后就辞职,我太累了,需要休息,我要回老家,看看我妈,顺路再看看我姐。我要听叶子的,要对自己好点,多心疼自己,该休息的时候要休息,不是说嫁汉嫁汉穿衣吃饭么,挣钱的事情就交给男人去做好了。三十岁了,上次在办公室里斗嘴,他们说三十的女人豆腐渣,我绝不能让自己沦落成那样。三十岁该是女人花盛开的时候,美人永远只能是美人!即使年华逝去,也得昂首挺胸做个资深美人!找个时间换个发型去,再换个颜色,好搭配那只情人节的卡子。。。。。。
老总给我打了个手势,不知道又有什么事情,快十二点了,还不打算让人休息,难道,要我的脸色变得跟她一样黄么?
我尽量打起精神,走过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