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是长草的季节。
我喜欢看朱自清的画——小草偷偷地从土里钻出来，嫩嫩的，绿绿的。
一个偷字，满怀了窃喜。
我仿佛看见它，蹑手蹑脚，东张西望，试了地面的虚实，探了风的流向，终于下定了决心，挺出地面。张眼，伸腰，大口大口地呼吸。脸被长久的屏息憋得涨绿，头上还顶着去年冬天那顶枯黄的风帽，或还局了亚麻色的发梢。可是，风老莺雏般，瞬间里，柔软了，充盈了，腰肢摇摇了。
我喜欢看萧红的画——三月的原野已经绿了，像地衣那样绿，透出在这里，那里。
三月的原野，是茫茫的。你以为看见了，到处是绿，草色遥看近却无。逶迤绵延着，寻它却不见，却常常冷不丁的，溅到你的脚边，看它和地面相近的土色，却调皮地穿了绿的鞋子。一转眼，一不留神，它就跑得到处都是。它笑着，躲着你又引着你，你追，它不见，你停下来，它蹭你的鞋边裤脚，细细的舌，舔得你心痒。然后，呼啦啦地，攻城略地漫山遍野。星星之草，可以燎原。
我喜欢看丘迟的画——暮春三月，江南草长，杂花生树，群莺乱飞。
江南的三月气息蒸腾。一川烟草是三月的背景，宏大的叙事，任性地铺排，如烈火烹油鲜花着锦。草是三月的春之声中的重要声部，草长莺飞，琴瑟合鸣。花是草的陪衬，是整片文章的某个段落，是某句话之后突然的赞叹，而草是整个春天的第一主角，它早早登场，直到春天谢幕。
我喜欢看江淹的画——闺中风暖，陌上草熏。
不知道哪个年代的那个幸运女子，在江淹的笔下，郑重地和春天相遇。她着桃红柳绿的春衫，掐牙勾月的绣鞋，在微熏的风里，轻挑帘栊。打起黄莺儿，莫叫枝上啼。年年陌上杨柳色，双燕飞来细雨中。闺中寂寥，风暖也是清冷，远芳侵古道，晴翠接荒城。芳草萋萋，绵延千里万里。平芜尽处是春山，那人更在春山外，长亭更短亭。
我喜欢三月，它属风，属木，属东方。它成长，它浩荡，它欣欣向荣。
我满怀春天的喜悦，我的三月里没有江淹的离别，春草碧色，春水绿波。荡漾在春天的柔波里，我甘心做一棵青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