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老师叫赵世松，１９３８年４月３日出生在北京顺义县赵各庄。世松排行老大，从小就性情倔犟。别看他父亲是个地道的庄稼汉，但还有点文化，“之乎者也”也会一点，对他影响很大。所以，经管世松生在农村、长在农村，但他从小就勤学好问，尤其爱听大人讲历史故事。其实庄稼人也讲不出什么正经事，无非就是军阀混战、黎元洪、张作霖、冯玉祥先后统治北京的情景。再远一点就是太后老佛爷的故事，再就是明朝的“十三陵”为何都叫山西人守陵，而不叫本地人？
话说赵世松长得浓眉大眼，聪明伶俐，学习优秀。当他初中毕业时因其下面两个妹妹、一个弟弟都在上学，家庭负担过重，无力支持他上高中再升大学深造，于是他不得不放弃高中而考入了当时最好的中专，公立的北京市工业学校。１９５６年他中专毕业，由于当时的大学生少，再加上他的成绩优秀，就被分到同级中专学校当“助教”。不过那可不是在北京，而是被分到陕西省咸阳机器制造学校！
赵世松朝气蓬勃，勤奋工作。大部分工资寄回北京老家，自己省吃俭用。不过心直口快、脾气倔犟的性格却丝毫未改，为此给他召来灭顶之灾。
1957年的春夏之交，咸阳机校的教职员工前往陕北参观毛主席故居，女讲解员激动地向参观者介绍：
“……。伟大领袖毛主席如今还睡这样的木床，保持着艰苦朴素的革命作风。”
别人默不作声，只有赵世松不知好歹，大声嘲笑道：
“堂堂的国家主席，党的主席还能睡这破床？”
“你什么意思？”受到羞辱的女讲解员立刻抓住他的衣袖不放，现场一片哗然。事情立刻惊动了带队的头头和展览馆的领导，届时恰好赶上省里来人到博物馆落实“反右”工作，赵当即就被人家扣留。
1957年正是反右的一年，形势紧张。赵因年轻涉足不深，性情耿直又生长在农村，恐怕体会不到，可是这回他闯了大祸。几经周折，赵总算没被判刑入狱，但却被开出公职，遣送回老家顺义务农，潦此一生！
不过我认识赵老师那还是二、三十年前的事了。１９８１年我调入咸阳机器制造学校时，赵世松早已于１９７８年平反昭雪，重新返回学校。不过２０多年的农村生涯已经使他不能教课，而搞些行政工作。此时的赵世松已经头发斑白，饱经风霜；衣着朴素，身体健康；外表严肃，嗓门宏亮；气多笑少，宣泄牢骚。
的确，很少有人见到赵老师开怀大笑。据说挨过正的人基本上有两种情况，大多数的人都是接受教训，少言寡语。其次就像电影“牧马人”那样，挨完整还要感谢党的恩情，因为党又为他平反，所以更加坚定地跟着党走。不过赵世松却一反常态，不但没有“收敛”反而“变本加厉”，常常发表与众不同的观点。有一次学校召开“计划生育动员大会”，他当即就提出质疑：
“什么叫计划生育？我生10个、8个也叫计划！就说不让生第二胎就得了，还TMD美其名曰‘计划’！”
会后他还动员年轻的老师说：“共产党的话你们要反着听，他叫你生一个，你至少也要生个两、仨！”
逗得老师们开怀大笑，可吓坏了我老伴（当时应叫爱人）。她当即就警告我说：“你少和他来往！你们是‘臭味相投’！你自己挨过整，还不长记性！？”
的确，我刚一调到这个新单位，别人立刻给我介绍这位“老乡”。可是我真正的老家在东北，只不过我是在北京长大。我说的是普通话，可赵老师却满口的京腔。虽然我们有共同点，但生活方式和习惯还是有很大的不同。例如有一次学校工会组织我们去看电影“庐山恋”，镜头出现男女主人公躺在草地上的镜头。这时女孩用脚踢男孩的腿撒娇地说：
“你不会再主动一点？”……
谁也没想到，一句不起眼的台词惹怒了赵世松，只见他忿忿不平地骂道：
“还他妈的怎么主动？再主动不就是耍流氓了吗？”
．．．．．．
尽管老伴三令五申，不准我和他来往，但我一有机会就和赵老师接近，也许是他直爽的性格、传奇的一生深深地吸引了我。我多少知道他刚被“戴帽”遣返农村时生活非常艰苦。有一天下班路过他家，顺便到他家里坐坐。因为他爱人和孩子都在老家农村，只身一人在这里生活，只是寒暑假才能与家人团聚。不过他的房间也算干净。一坐下我就好奇地问他：
“赵老师！你在农村呆这么多年是怎么度过的？”
“你先看看这个！”他说着就从书桌的抽屉里拿出一个小本子递给我，我翻开一看，上面密密麻麻写了许多字，随便翻了几页，只见上面写着：
“1958年3月28日晚9点半，赵世民趁大队放电影之机，偷拿公社枕木两根…..1959年1月16日腊八节，赵世民私自拿走大队种子一袋，…..1960年8月3日大雨，赵友昆私自推走队里玉米一车……”
“谁是赵世民？谁是赵友昆？”我好奇地问。
“一个是大队书记，一个是生产队的会计。”
“生产队的干部还偷东西？”我不解地问。
“你不知道，我刚被送回老家，这两个家伙对我特别歹毒，让家人和我划清界限，叫我住在‘牛棚’一年多！”
“这和他们偷东西有什么关系？”我还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你不知道，”他说话爱用这个口头语，“我偶然发现他们爱多拿多占队里的东西，我就专门盯着他！”
他说到这里却突然破天荒地笑了起来，然后点上一支香烟神采奕奕地讲了下去：
“有一次电影队来我们这儿放电影，他还装模作样地给大伙讲话，天黑后他地悄悄离开‘露天影院’，我也捏手捏脚地紧跟其后，原来这小子找人给他家搬社里的木材！”
“这又怎样呢？”我好奇地问。
“你不知道，他再整我时我就掏出这本‘变天帐’，他被吓得哑口无言！”
“后来呢？”我着急的问。
“你不知道，后来我的日子越过越好。队里允许我搬回家里，又重新盖了瓦房，娶了媳妇，媳妇又给我生了两个丫头和一个小子，．．．．．．”
说着，他又开心地笑了起来，浓浓的烟雾在眼前缭绕，偶尔还夹杂着两声咳嗽后喷出的浓烟．．．．．．
赵老师就是这样一个充满传奇色彩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