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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  作者:试试就试试

(人气:4172  发表日期:2007年02月07日 16:12:09)



十年



献给,10年前的纯情年代

和,10年后的激情年代



那天早上,阳光照在她脸上的时候,她突然觉得应该写点东西。

最近,严晓总是回忆起十年前的事情,故事的细节都在脑海中,还那么清晰,象昨天刚发生的一样,但主角不是自己,而是那个小黄毛丫头,一头乱蓬蓬的永远不听话的头发,一张娃娃脸上卡通人物一样的一双大眼睛,还有那一对永远褪不去的酒窝——她就是爱笑,没来由的,紧张也好,害羞也好,害怕也好,尴尬也好,伤心也好,她先给人微笑。

叫她什么呢?严晓想,看到窗外那棵脱落的只剩下几片叶子的杨树,直直的干,凌厉的枝条,她突然想起很久前朋友给她讲起的一个英文单词:“BRIAR”。那是一种在荒芜的土地上生长的灌木,多刺而生命力极强,坚硬无比,是制作名贵烟斗的上等材料,更神奇的是,它会开出一种五彩的花,象玫瑰,又象蔷薇。

也好,严晓决定给故事的女主角命名为——欧石楠。

                               二

欧石楠出生那天,差点要了妈妈的命。她太大太硬的头让医生认为是患了脑水肿的婴儿,就在护士们决定给妈妈手术时,她坐着来到了人间。一身黄色的绒毛,让所有的人大吃一惊。蜷缩着的双腿不停挣扎,抗拒着人们的双手,妈妈说,直到一个星期后,她的两条腿才肯着地,终于有了“睡”姿。而也是一星期后,她才肯睁开双眼,所有的人在看到她眼睛的一刹那,才发现,她满脸的褶皱被那双眼睛映衬的美丽和动人——原来是个漂亮的女娃娃。

——巧的是,那天是一个伟人的诞辰日。欧石楠就这样充满艰辛而幸运地来到了人间。

和大多数人一样,她曲折而安然地度过了人生中的第一个十年。十五岁那年,青春期的叛逆和热情让她远离家乡到外地求学,而没有选择自己考取的市重点中学。当年流行的三毛和琼瑶的文学给她心灵烙下纯情的痕印,金大侠的武侠小说又给她的性格中平添几分豪爽,太多的中国古典诗词和外国文学铸就她又现代又传统、又保守又开放的个性。她决定选择自己想要的生活,过一过浪漫的小说人生。尽管为了叛逆和自由她曾付出代价,然而生活不是录音机,没有机会倒带,不可以后悔。她,就是要人生多彩。

闭塞的偏远地区的高中生活,除了给她原本并不坚强的心灵更多脆弱的感觉外,她唯一拥有的,就是出色的中英文成绩和舞蹈练就的气质。三年后,带着因配带隐型眼镜导致的角膜溃疡的伤痕和三个月内再也无法读书的医疗证明,她回家了,一病不起。



欧石楠在家里养病,不能听声音,不敢和人交流,不愿看电视,不能吃东西,吃了会肚子痛,不能躺着,躺着会背痛的想哭。任何有关娱乐的字眼都提不起她的兴趣。她甚至想到死,觉得死了就解脱了,世界上就不会存在这样一个忧伤无奈、充满痛苦的她。

妈妈急死了。带她一家家地跑医院,吃了无数的药,还是不见起色。最后,一个好心的邻居叔叔突然出现在她的生命中,天天给她按摩,并建议妈妈带她去看心理医生。

那个带着金丝眼镜的医生老太太听了妈妈的叙述,一言未发,在病历本上写了几个字,然后让妈妈带她去住院。好象是什么“康复中心”。

欧石楠已经对如何治疗无所谓了,老是跟自己说:反正连死都不怕了,还有什么可怕的。她也坚定地认为自己没有患任何病,尽管她偷偷瞄了那个老太太写的几个字——“抑郁症”



什么康复中心,她和妈妈进去之后就后悔了。

欧石楠第一次感到害怕。她像是来到另外一个世界,属于非常人的领域。所有的人看起来好纯情:漂亮的阿姨唱着歌,甚至是在妈妈问她话的时候;年轻帅气的叔叔们一言不发,用那种梁朝伟似的眼神忧郁的望着她,还有不停地在院子里走来走去喃喃自语的各色人等。在她有些局促,躲在妈妈身后的时候,一个满脸是血的小伙子突然从病房中冲了出来,拼命向大门跑去,紧随其后的医生和家属大声地叫着某个人的名字,把小伙子紧紧按在地上,他挣扎几下后,不再动了,耷拉着头,鲜血滴答地流在地上,面色惨白。——晕了过去。

欧石楠象是被人狠狠煽了一耳光,一时没有反应。之后拉着妈妈的手大哭起来,她突然醒悟——这里,是一家精神病院。十七岁的她,从小最怕的,就是精神病人,比死都怕。

她吵嚷着要回家,妈妈也在害怕,但是好在还有正常的医生。问了他们几句,说了些你这病好治,按时吃药打点滴就可以了之类的话。妈妈总算放心了,治女心切,一线希望都要抓住。

住进医院后,恐惧一时让她忘记了身上的病痛,忘记了自己想死的念头。同屋的一个大妈不知是什么病,见到大夫就拼命地说话,而且重复着一个内容:某天她看了黄历,说自己某日不能动水,否则会有大灾祸,结果那日她忙的忘了这个黄历内容,把家中所有的床单都用手洗了,晚上睡觉时突然发烧,突然记起黄历的内容,顿时一言不发,憋住了这个秘密,一憋,憋了半年,憋出了病。

欧石楠看着大妈一开一合的嘴,想象着家中那个一上发条就会不停“呱呱”叫的青蛙。可是她笑不出来,因为她知道自己也是憋出了病,但是她说不出,她只能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哭。眼泪流多了,她以为没关系,后来看心理学书籍的时候才发现,原来,人是不可以压抑自己的不良情绪太久的,超过半年,就容易得抑郁症。



在这里打了一周的点滴,她觉的自己的头已经不是自己的了。头里空洞洞的,象是被掏空了,又轻飘飘的,像是被灌了氢气。

一个午后,她走出病房,阳光透过婆娑的树叶,洒了一地斑驳的黑影。她摘下一片万年青的叶片,把它埋到了土中。

突然,在她身后,响起一个好听的声音:你埋叶子干吗?

这是一个高大颀长的男孩,面色白得有些透明,长得很清秀,浓浓的眉毛下一双眯缝眼,很红润的嘴唇。

看她没有反应,他又问:“你埋叶子干吗?”

欧石楠笑了笑,没有回答,反问他:“你是这里的病人吗?”

“是啊。”

“可是你不象。”

“好的时候谁都不象。”

他真的不象,欧石楠甚至有些喜欢他。他说他叫强强,典型的精神分裂症,因为和家人赌气,夜间出走,手中拿着一个防身的工具——一拉力器。据说当时到处都是流窜犯,巡警把他当作其中之一抓了起来,叛逆的年龄什么都不怕,争吵之下动了手,小小的年纪没到过世间最黑暗的地方和经过最无赖的行径,他吓出了病。

聊了有半个钟头的样子,强强突然说自己不太舒服,要回去了。欧石楠看到他翕动的嘴唇和脑门上的汗珠,很害怕精神病人的她竟然很冷静地把他搀扶回去。

强强躺在床上,禁闭着眼睛,紧张但压抑地呼吸着。欧石楠赶紧退到院子里。

后来,她经常会看到强强,和他说些只有他们两个人才能懂的话,医生发现了,告诉妈妈不允许他们再见面,说是精神病人不能彼此依赖,尤其是异性之间。

一周后,欧石楠出了院,带走医生开给她的半年的药,还有强强那无助的眼神。

很多日子以后,在欧石楠病愈时,还收到了强强妈妈的一封信,说强强可能再也无法痊愈,因为他老是说胡话,说自己是一片叶子。



从医院回到家,欧石楠还是没有什么事做,她想象着学校的景况,觉得从未有过的渺茫。

毕竟,她一直是一个非常努力的、上进的孩子。

那时,单元楼下面有人家在加工家具,她每天就搬个小板凳,坐在旁边看。然后收拾人家不要的木块,一块块带回家。

那段日子,虽然身体已经不痛了,但是老想流泪。

那个叔叔又出现了。这次手里拿了一个画架、两支铅笔和一本素描画册。交到欧石楠手中的时候,特意说:“好孩子,画吧”。

就是这一句鼓励,欧石楠开始了自己涂鸦的日子,想象着三毛曾经这样靠画画自闭了一年,她又开始梦幻。

画了很久,没有人指导她,但是一次,那个叔叔看过她的素描人像后,惊讶了半天,说“没人教你吗?”她摇摇头。叔叔走了,拿走了她的画,欧石南以为叔叔会再回来,梦想着自己得到某人真传,突然一举成名,但是没有。她再也没见过他。叔叔和她的画,从此就被封存在记忆中。

也是在很多年后,欧石楠依然在心中感激着那个不知姓名的叔叔,记得他热情的眼神和温暖的双手。



欧石楠在妈妈的铺子里卖了一个月的货后,又重新回到了学校。

所有的同学到宿舍去看她,像是欣赏珍稀保护动物,送来了贺卡和食物,用喧嚣的声音争着问候她的病情。欧石楠出院以来就没有听过如此嘈杂的声音了,一时她无法接受,甚至想找个地缝钻下去,但是她只能用一贯的甜甜的笑回应别人的好意。很快,同学们都匆匆离去,毕竟再珍稀的动物也不能总看,而且高考的日子逼近,每个人都在为了前途打拼。

欧石楠决定回家就学,完成高中的学业再做打算。家人又一次听从了她的意见,转入一所普通高中后,欧石楠拼命地学习,她知道自己已经无缘大学了,但是她要尽力。

高考结束的那天,她和爸爸沿着夜色霓虹闪耀的街道走了好远的路。回到家中,端起爸爸给她热的一杯牛奶,刚喝一口,她突然天旋地转,把吃下的饭全都吐了出去。

然后,她美美地睡了一觉。



不出所料,她没有上正规的大学。但是不久后,欧石楠又走进了一所学校的大门。

十年前,这是一家特别有个性的学校。全部来自加拿大的老师和课程、以及来自五湖四海的同学让她像是突然发现了一个新大陆。她忙不迭地吸收着一切外来的东西。

热情奔放,自信勇敢的她,又活了。

英语,给了她一个奇妙的世界,这里的人和外界的如此不同,全新的思想和表达方式把欧石楠心中对生活的热爱全部带了出来。

每天,她会和同学一起在清晨五点起床,人手一个WALKMAN,听美国之音的SPECIAL ENGLISH,然后哇啦哇啦地大声念英文,欧石楠从小对音乐的感觉在学习英文的过程中如虎添翼,她进步得很快。

一天,她和往常一样,与同学在教室温习。恰逢新学期刚开始,很多同学议论着,说将会有一批新的加籍教师来到学校任教。

两个女生正在争吵着同一个老师的名字是叫LERRY 还是KERRY的时候,一男一女出现在门口,一红一黑的打扮,笑容可掬。

“HI!”他们冲学生们打着招呼,径直走了进来。

几个学生赶紧迎了上来,热情地回应。

“ARE YOU FROM CLASS THREE?(你们是三班的学生吗?)”男的问,他高高的个子,一张喜剧演员的面孔,尤其是那个红鼻头,像是被冻坏的,也像是刚从安徒生的童话中走出来的善良老人。

大伙忙不迭地YES,YES。欧石楠冷眼旁观,她喜欢那个女老师。一看她就是阿拉伯血统,棕黄色的肤色,高而直的鼻子,眼睛深的不见底,黑色卷曲的头发,在男老师和大家聊天的时候,女老师微笑地倾听,时而点点头,露出洁白的牙齿。

欧石楠径直走过去,用英文向她介绍了自己,她们的手握在一起的时候,欧石楠突然觉得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像是很久前就握过这样的一双手,很温暖,很有力,很亲切。

她叫芭芭拉。祖籍黎巴嫩,现是澳洲人,但和丈夫大卫居住在加拿大,不用说,那个男的就是他的丈夫了。

大卫成为了他们班的主讲老师,而他的妻子芭芭拉教语法。



大卫很风趣,浑身散发着和他气质相符的幽默,上课时经常冒出HOT DISH(形容女子很酷的词,有点像辣妹)一类的词,还给每个人起了绰号,除了英文名字外,他会经常在学生不认真听课的时候把绰号连同英文名字一起叫出来。比如,他常常惊诧于学校外小贩制作的小吃煎饼果子,会待在旁边看人家做,但是自己从来不买,有同学的早餐通常都是这个,他就会叫人家抹布LADY或者抹布BOY,在他看来,那一张张煎饼就是一块块抹布,经常让我们这些以此为食的人感到气愤无比。

日子一天天过去,欧石楠很喜欢这样的授课方式,从来不用考虑到自己的坐姿,有问题也从来不用举手,张嘴就问,一个TOPIC大家可以讨论半天,还经常有DEBATE(辩论)的机会。欧石楠最喜欢的,是上MOVIE课,十年前,原版英文片尚未走进大众的时候,她和她的同学们在学校的那间放映室内看了成百部英文电影,都是老师从加拿大带过来的。欧石楠陶醉在英文电影真实、人性化的情节中,幻想着有天能来到电影里面的世界。

夏日的午后,欧石楠从宿舍出来,往教室方向走的时候,一串奇怪的笑声吸引了她的目光。那笑声低沉但穿透力很强,在午间多数学生都休息的校园内显得很特别。她侧头向声音来的方向望去,一个男人也向他看过来,只是两人的目光交叉后转瞬即逝。吸引欧石楠的,不是那个男人的一肩长发,也不是那双深黑的眼睛,而是他竟然在校园里穿着一双拖鞋,而且没有穿袜子。

欧石楠觉的自己应该讨厌他,但是奇怪的是没有,可能那张脸有点帅。想到这,她笑了笑,然后进了教室。

以后,她常常会看到这个男人,是的,男人,他不象其他的男生有张幼稚的脸,经常说些自以为是的幽默,他的英文很好,总是能和外教们聊很久,而且经常笑得哈哈哈的,欧石楠记得他的牙齿很白,笑起来不如沉默的样子帅。

和任何的学校一样,只要成绩优秀的男、女生都会有异性学生注意,欧石楠此后经常听女同学们议论这个人,因为他的长发,而且总穿着一件白色的茄克衫,当然还有一口流利的英文。

他叫中平,据说是个孤儿,工作过,而且,他上这所学校没有交学费,是自己跟校长谈成的。

这些议论让欧石楠突然就动了恻隐之心,觉得自己应该帮帮这个男人,究竟为什么,她不知道,只是直觉上认为自己会和这个男人扯上某种关系。



一天晚自习,学校突然停电。同学们纷纷从外面买了蜡烛,继续看书,此时,快临近考试。

欧石楠和同座的晓天也买了蜡烛,点燃后静静地看书,欧石楠突然就想起中平,觉得也许他一会儿会来三班,虽然他是一班的。

刚和晓天说完自己的想法,门吱呀一声响,中平在烛光中走了进来。很多年后,欧石楠仍旧忘不了那个画面:点点的烛光摇曳着,身着白衣的中平用那双很深的眼睛扫了一下整个教室,然后看到了空着的第一排位子,并望了一眼欧石楠,坐在了她的前面。

欧石楠的心没来由的扑通通跳着,但是表面很平静。

由于三班有很多很有个性的学生,经常会吸引外班的同学来这里学习、交流。而这个学校不同于很多大学,这里的学生有不少是工作很多年后来这里进修英文,目的就是要出国。而这种人三班最多,因此,外班来这里“串门”的也很多。

她等着他转身,她知道他一定会转身。

果然,他转过身,向她和晓天借笔。然后,一切顺理成章,他们聊得很高兴,欧石楠一心想向他学英文,目的当然自己心知肚明。

他们认识了。中平肯定想不到,欧石楠早在上年元旦的时候,就买好了一张贺卡,上面写下了自己对这个自立自强的人的祝福,但是一直藏在自己的日记里,放到了夏天。

一天晚上,学校照例放电影,片子是刚刚获得奥斯卡奖的《与狼共舞》。

放映教室里座无虚席,欧石楠的前面是一片片黑压压的人头。

电影一直演着,演到主角凯文克斯特纳与一印第安女子相恋,接吻做爱的画面。

当时国内的译制片对这些镜头是全部删除的,对于欧石楠他们这些刚刚高中毕业的学生来说,这样近乎赤裸的画面让人脸红心跳,很多女生低下了头。

欧石楠没有,她就是这样,别人越紧张的事情她越安定。她安静地看着,目不转睛,虽然心还是跳得比平常快了许多。这时,她看到前面站起一个人,慢慢地走到窗户旁,靠在那里,漫不经心地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着电视。

欧石楠的目光开始追随他,用她那双会说话的大眼睛望着他,中平似乎什么也没发现,但是眼光扫过她,然后低下了头。

十一

一班有个女生叫庆酒,小儿麻痹后遗症,走路有些跛。但是长得好美。

庆酒的宿舍女生们常常说起她,因为她和别人不一样,来这里学英文是为了逃婚。

经常地,会有女生说她是个很会讲故事的人。欧石楠在一次聊天的时候认识了她,喜欢她那软软的南国嗓音和天生诗人一样的气质。

庆酒是长沙人,橘子洲头通常出才女。而更让欧石楠难忘的,是庆酒讲给自己的那段故事。

那是在一个休息日的午后,欧石楠来到庆酒宿舍里玩,让庆酒讲讲自己为什么来这里求学。庆酒点燃一根烟,说起她那个死去的男友。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帅气才气兼备,北大的才子,庆酒眼中真正的白马王子。在那场学生“动乱”中永远地离开了她。

北大里有个女生,很高贵,又美丽,拥有良好的家世和背景。爱上了她的男友,琼瑶笔下描绘的那种纯情的爱,爱的让女孩听到这个噩耗后,在遥远的美国卧了轨。之后,庆酒收到女孩事先准备好的录音带和一本日记,让她为这个从没有给过自己任何承诺的男人好好活下去,而这个女孩,说自己是为他而生的,也定会为他而死。

庆酒在说起这些事情的时候,语气淡淡的,像是在说别人的事情。只是,当她描绘起自己后来经常会在冬日清晨的细雨中来到橘子洲头坐一天,坐到浑身发抖,回家发烧时,眼中有东西在闪烁。

19岁的欧石楠听到这个故事时,感觉是心灵的震撼,她看过太多琼瑶的小说,还是不认为会发生在生活中,而庆酒突然让她觉得生活好浪漫,爱情真的可以这样可歌可泣,她觉得被感动了,也觉得应该去做些什么证明自己的浪漫和执着。

十二

庆酒和中平是同班同学,俩人的英文同样好。欧石楠以后就经常光顾一班了。

一天傍晚,吃过饭后,欧石楠照例拿上记生词的小册子到一班赴约:她和中平约好,每周一三五去他班上彼此测验单词。

一班的教室空荡荡的,只有庆酒和中平在。欧石楠突然想起今天是周五,同学们要么出去玩了,要么就回家了,没人挑这个时候学习。

中平看到她,笑了,露出他好看的牙齿,问了一句:“没回家?还挺准时。”

欧石楠向坐在前排的庆酒笑了笑,走到后面中平的位置,在旁边的位子坐下来。

中平帮助她纠正了几个发音,又测验了她100个单词,还好,欧石楠对自己说,幸亏认真背了。而中平也顺利地通过了她的测试,之后,俩人相视而笑。

这时,已经是夜里了,而前排的庆酒在说过一句“好好学习”后,就慢慢走出了教室。带上了门。

窗外,月光皎洁。仲夏夜的凉风轻扫过他俩的身上,很舒服。

欧石楠坐到了讲台上,听中平背诵一篇英文演讲。

她突然很想让中平抱住他,象很多电影里的情节,然后给她最深的吻。

已经12点了。中平说了一句。欧石楠哼了一声。

中平走到门口,停了片刻,关掉了教室的灯,锁上了门。欧石楠的心狂跳不已。

中平并没有象她想象的那样热烈而激动地抱住她,而是轻轻走到她身边,坐下来,看着她。

教室里是夜的世界,但月光如水,洒下一片静谧,中平不大的眼睛在月色中有点寒星的味道。

欧石楠低下了头,低声问:“你干吗看我?”

“为什么喜欢我?”

“谁喜欢你了,美的你”

他低声笑了起来,突然一下把她揽住。欧石楠突然眩晕,闭上了双眼。中平吻了她,潮热的嘴唇,温柔的吻,手指在她面颊轻轻滑过。

欧石楠回应着,轻轻地呼吸,喃喃地发着声音,问他:“那你为什么喜欢我?”

“因为你看电影时望着我的那双眼睛,别的女孩都低头,你却在盯着我。”

“呸。”欧石楠有些不好意思,但是却感到很幸福。

那夜,欧石楠把自己所有的故事都讲给中平听,用庆酒讲述的口吻,故事情节很细化。讲自己高中时的暗恋和压抑,讲压抑的环境导致的抑郁,和抑郁后在医院里发生的一切。

中平静静地听着,然后说:“看来你好象很缺乏异性的爱,没有安定感。”

欧石楠想了想,的确,自己虽然有父亲和哥哥,但从来不和他们交流,和哥哥唯一的交流方式就是争执和打架。她象个男孩子一样地长大,但是心灵象水一样的透明。也许她内心一直渴望有人很温柔、很温柔地对待她,呵护她,爱她。而从小只有妈妈给她让她感到透不过气的爱,一直以来,她总是在寻寻觅觅异性的关怀。

那夜,中平和她,就在讲台前坐了一夜,幸福的一夜,难忘的一夜。



十三

欧石楠终于觉得自己恋爱了。从很小的时候,大概在十三岁读完《红楼梦》的时候,她就一直盼望着有一场轰轰烈烈的爱情。幼小而敏感的心,常常被这个想法困扰而激动。

初恋对于任何人来说都是难忘的。一切是一张白纸,等着相爱的人去描绘。对于欧石楠来说,以前也为很多男孩子动过心,但是大多属于暗恋。暗恋是没有开口的水壶,里面的水不能多,也不能少,还不能用大火煮,小火慢煮,时间久了,要么蒸汽冲开了壶盖,要么煮水的人就关了火。通常冲开了盖之后,可能才发现壶里的水早已消失,什么也没剩下。欧石楠多情的性格可能永远也改不了,她老成为闷葫芦,所有的体验都自己默默品尝。自己也关过火,大多情况是发现原来壶里什么都没有。

这一次不同。欧石楠的心每天都雀跃着,想着如何让中平高兴,成了她每天睁开眼睛想的第一件事。她经常会给他买些好吃的,小礼物什么的,遇到自己考了好成绩也会在深夜的时候敲开中平宿舍的门,赶紧告诉他,同宿舍的智行特意把欧石楠深夜给中平通报考试成绩的事情告诉自己的女友绘佳,让绘佳向欧石楠学习什么叫痴情和真爱。

秋天来了。欧石楠和中平像两只归林的小鸟,整日依偎在一起,那段谁也不愿与谁分开的日子,通常都快的让人无法感知。

一个周末,中平决定带欧石楠回家。

中平已经没有父母,只有一个姐姐。中平的母亲是旧上海大户人家的千金,美丽而贤淑,能唱很好的黄梅调;中平的父亲曾随京剧名师程艳秋学戏,是当年的京剧名流,可惜浩劫时父母双双被下放到安徽农村。中平的母亲娇贵的身躯如何受得了生活的诸多艰苦,在中平三岁的时候,母亲便离开了他。父亲也于三年前去世,除了从小练就的唱京剧的好嗓子和搬腿“打桩”的基本功外,父亲什么也没留给他。中平从小生活在艺术院校中,最爱的,就是打架子鼓。

欧石楠最爱看中平打架子鼓时的表情和神态,浓密的眉毛聚到一起,长发随着节奏甩,特别带劲。以后的很多年,欧石楠在欣赏乐队表演时,总是爱看那个鼓手,看他是否留着一头长发,是否有一双一样深黑的眼睛。

推开中平那间小屋的门,尽管欧石楠心中有思想准备,这一定是间很简陋的房间,但进去之后,她还是有些心酸。

屋子只有十平米左右,地板是石灰的。一张双人床,一个旧的双人沙发,一个写字台和一个旧的黑白电视机。屋里光线很差,潮湿的墙面,让欧石楠顿时觉得阴冷。

而真正让欧石楠诧异的,是墙上的两幅画,一张梅花图,一张女子的黑白摄影。诧异的不是图中的内容,而是这两幅画,欧石楠的家中都有一幅一模一样的!

从此欧石楠更相信她和中平的缘分是天注定的,她更加地爱中平,她觉得自己真的很善良,可以为了中平做一切事情。

那夜,他们睡在一起,可是,并没有真正的交融。中平在黑夜中探索她的身体,吻遍了她的全身,可是在最后时刻,欧石楠拒绝了他。传统保守的家教让她一直在心中有根蹦紧的弦:自己最美好的,应该留给新婚的丈夫。

后来,她知道那叫处女情结。为了保护这份情结,她最终失去了中平。

十四

芭芭拉和大卫经常邀请欧石楠和三班的同学们去教师宿舍里去做客。

一到周末,欧石楠、晓天、班里的老大向风和班长ALEX就会聚到芭芭拉他们的房间,向风通常传授给老外各种川菜的做法,因为他来自四川。大卫夫妻两人酷爱食辣。正宗的麻辣川菜常常让两个外国老师赞不绝口。而他们也教会了欧石楠和同学们很多西餐的烹饪方法,例如法国FRENCH FRIES,(法式甜饼),SMASHED POTATO WITH APLE(苹果土豆泥)等等。

就是这样,大家品尝着中西菜肴,每人一瓶啤酒,听着法国的音乐,说着英语和中文,唱着,跳着,欧石楠高中时的舞蹈也终于有了用武之地,她的舞姿赢得了所有人的掌声。

欧石楠渴望这样的自由,然而对中平的爱让她常常在与同学和老师聊天的时候一想到中平,就会浑身不自在,然后匆匆与各位告别,到教室去找埋头苦读的中平。

中平是那种话不多的男人。有着艺术家的气质和艺术家难得的平稳情绪。然而他经常忧郁的表情常常让欧石楠困惑。欧石楠知道中平的学费是暂时向学校借的,他毕业后要留校工作来偿还学费。所以在和欧石楠相恋后,他很不愿意俩人之间的事情被公开。欧石楠通常都不能光明正大地坐在中平的身旁,而是离他远远的坐下,默默地看着他。

可是曾经受到过压抑的欧石楠曾经发誓再也不会压抑自己的不良情绪,她常常受不了中平在公开场合下对她显示出来的冷漠,总为自己所付出的不能得到回报感到痛苦。

这种压抑慢慢从忍耐变成了埋怨,但是她又不愿意总是埋怨中平,他理解中平的苦衷,可是她就是受不了委屈。经常地,两人会在热烈的拥抱后突然因为一句话而默默无言。欧石楠总是追问中平:“你为什么这样对我?”而平时和同学有说有笑的中平只给她一张毫无表情的脸和紧闭的嘴唇。

欧石楠的眼泪又越来越多,像17岁那年一样,她不愿这样。

世间陷入爱河的人都一样,从来看不清未来的方向,年轻的初恋人更是这样。在别人眼中再简单不过的事情,在恋人心中永远是解不开的迷团。

十五

在和中平一次次的争执、和好、欢笑、眼泪中,冬天就来了。

20岁的生日那天,中平为欧石楠在家中过生日。

两颗红色的蜡烛,插在小圆蛋糕上。中平拿出一个美丽的TEDDY BEAR,和他一个深情的吻一并送给欧石楠。

看到她又在闪烁的眼睛,中平说:“看看看看,又哭了,有那么感动吗?”

欧石楠从怀中拿出一张贺卡。那是一年前自己为中平买的。当时她还不认识他。

中平打开卡片,里面是一行清秀的字:

中平同学:

为你的独立和坚强喝彩

我会永远支持你

新年快乐!

欧石楠   1994年元月

中平收起卡片,沉默了片刻,问道:“那时我们都不认识,你怎么会——”叹了口气,他望着欧石楠:“真是个好姑娘。”

欧石楠一直愿意做个好女孩。而二字头刚开始的年纪,可能对“好”理解的太片面和狭窄。欧石楠信奉的是善良、纯洁,无论从心灵上,还是肉体上。

那夜,他们依旧和衣而睡,中平对欧石楠的欲望就在欧石楠坚守的处女情结中再一次消亡。

1995年的冬天,记忆里是片灰白的颜色,北方的城市原本就污染严重,加上不停地刮着北风,空气里常常是浑浊的味道。不知何时,天空里飘起了雪花。

欧石楠的宿舍里有很多很谈的来的朋友,任谐就是其中一个。

任谐是那种特别看得开的女孩子,长的矮矮的,但是浑身肉嘟嘟的。她有笑起来很美的酒窝,让人看到她就想掐一下,她还有一对小虎牙,可爱的招牌。而她一副细细的黑边眼睛,更让她像极了熊猫。

是谁说过,女孩不是因为美丽而可爱,而是因为可爱而美丽。

欧石楠很喜欢任偕。喜欢她的任性、泼辣,喜欢她讲笑话时总爱翻翘的嘴唇,更喜欢她那一双小手,胖胖的,娃娃一般。最重要的,是任偕经常会旁若无人地与男生们玩乐,经常在教室里外追着跑——她很喜欢逗男生。

她的无所谓,在当时很多同学眼里,是放浪形骸,在欧石楠眼中,是真正的活波可爱。

可能因为欧石楠看到任偕骨子里有自己的影子,她就喜欢和她聊天,一来二去,她们成了很好的朋友。

这时,中平因为喜欢三班的授课外教,转到了三班,和欧石楠同班。

欧石楠心中窃喜,自己喜欢的人和自己一同上课,是种很惬意的感觉。

一次,教IDIOM的TRACY老师让大家用FALL IN LOVE 造句,一点名,就叫到了中平。

 TRACY 问他:“Have you been fall in love with somebody?”

同学们都在低声嘻嘻地笑,有人起哄“YES,YES!”低声在下面回答。中平涨红了脸,一直没做声,坐在前面的欧石楠虽然看不到他的表情,但是心却开始乱跳。

“YES!”中平很肯定、有力地回答。

欧石楠突然觉得很兴奋。

TRACY继续问他:“HOW DO YOU FEEL LOVE?(你觉得爱情是什么滋味?)”

中平思忖片刻,回答:“SWEET AND BITTER”(又甜又苦)

大家大笑了起来。欧石楠知道自己脸红了。

真的,又甜又苦,不只是爱的滋味,也是生活的滋味。欧石楠突然想起曾看过的一则谜语:

一人被一头凶猛的狮子追到了井边,看到井边悬着一条粗绳,赶忙顺着绳子往下爬,爬到一半,看到一白一黑两只硕鼠在上面啃绳子,再往下一看,不得了,是万丈深渊,就在此时,此人抬头,突然不知从何处掉下两滴蜜,恰好掉到他的嘴中,顿时间他忘记了一切忧患。

这个故事里的绳子就是生命,狮子代表的是生活中的压力,深渊是死亡,黑白老鼠代表着昼夜,啃噬着生命,而人一生尽管尝遍了艰难困苦,但是就因为几滴蜂蜜带来的幸福而忘却生的艰辛,留恋人生,而那蜜,欧石楠想,应该就是爱的味道。

                           十六

很多同学都知道了他们在恋爱,这在十年前的大学里也根本算不上秘密。那时,学校中又有很多同学在外租房同居,成双出入,也是一道很普通的校园风景。

常常,欧石楠在校外大街上散步的时候,会看到低年级的一个女孩子搀着教他们计算机的RICHARD老师远远走来。原本和外教谈恋爱也没有什么不妥,但是身材那么高挑、长相非常洋气的小女生和一位老态龙钟、个子不到170公分的外国男人神态亲密地从她身旁经过的时候,欧石楠还是会赶紧转过身去,避免与之打招呼——好象自己做了什么亏心事一样。

还有一个女生,天生的娇小模样,开放的却经常让人瞠目结舌。每次从人旁、特别是男人身旁经过的时候,她都会拼命扭动腰肢,惟恐人们看不到她的身影,嗲嗲地发一声“HI”之后,她走过的空气中立时有一股浓烈的劣质香水味道扑向周围的男人。她和班里一位来自大连的有妇之夫有染,两人也不避嫌地公开在校园里挽着臂膀散步。男人比她大了大概有二十来岁,长得到是英武,但说起话来让人感觉他来自一个神秘的国邦,拽着并不流利的英文,夸耀着自己曾与哪个国家的哪个领导在外交部见过面,一脸你们都是没见过世面的小朋友的不屑神情。和他有染的这个女生每晚是否在学校欧石楠他们都知道,因为只要她一回到宿舍,就会有男生们在窗外大声地叫着他们的名字,象是公鸡在打鸣,又象发情的公猫半夜呼唤自己的母猫。

欧石楠经常和同学们一道在宿舍中用不屑的口吻评论这个女生,甚至骂那些没出息的男人。但是大多时候,欧石楠却有些羡慕她,因为无论怎样,她脸上老是挂着开心的表情,任何时候见到任何人,她就会发出同样的嗲嗲的声音——她从来没有象欧石楠一样不快乐。

这个女孩子,最终也没有嫁给那个去过外交部的男人,十年后,同学们说她嫁给了一个法国人,并随之移居法国,但之前是个印度人。所有的同学闻此消息,都会发出同样的感慨:有本事啊。可能将来是联合国呀。

这个学校里太多奇怪的人和事,欧石楠有很多都是道听途说。昨天和老同学聚会时谈到了桐星,那个老是说话、办事怯生生的小男生。说他竟然在开公司,而且是心理咨询公司。欧石楠真的有些惊讶。

那时的桐星,只同女生一起说话,温柔的嗓音,整日迈着小碎步,所有的男生都不理他,骂他有病。同学们讲过一件小事,说他在一个电闪雷鸣的夜晚吓得爬到了另外一个男生的床上,并钻到了他的被窝,紧紧抱着这个男生。被袭击的那个男生从梦中惊醒,一脚把他踹了出来,并将此事大肆渲染,成为校内外广为流传的经典笑话。而桐星,在此后不久,早早地退了学,返回了家乡。

后来欧石楠在回忆起这个故事的时候,突然理解了当年桐星被深深刺伤的心,胆小不是罪过,不能排除遗传与教育的结果。真正的罪过,是那个时代中人们对好象女性的男人本能的排斥。欧石楠猜想,也许桐星现在就是同性恋,但是如果当时的事情发生在现在,人们可能会宽容许多吧,毕竟,无辜而受难的灵魂,这世界上越少越好。

十七

欧石楠每个周末去中平家中,为他做饭、洗衣,和他那些搞艺术的朋友一起嘻嘻哈哈。中平有个朋友叫润华,在北京音乐学院学美声,经常会换女朋友。他一从北京回来就会找中平,主要是借他的小屋来“发展”爱情。

欧石楠对润华的行径常嗤之以鼻,但心里有时会好奇,个子不高,相貌平平的润华不知用了什么计谋哄来了那么多女生,个个又漂亮又蛮横。

每次问及中平时,中平只是笑嘻嘻的,不说理由。但是欧石楠明白一定是某些生理的原因。20岁的她,一想到这个,就觉得特别恶心。

一天,中平以前的女朋友突然来找他,一个又矮又胖相貌又一般的女孩子,冬天,外面刮着风,中平把她迎进来,边用自己的双手捂着她没有带手套的手,边问她的来意。

在旁边为中平整理书的欧石楠突然气愤无比。她觉得中平这样的举动让人难以理解,但是她没有说话。

女孩子走了,欧石楠默默地流泪。中平有些惊讶,问:“你为什么哭?”

欧石楠不说,她觉得中平应该知道。中平还是不解,又问:“到底怎么了?”

“你不觉得你过分吗?”

“过分?”中平皱了皱眉:“你是说我跟小云说话吗?”

沉默。

接下来就是欧石楠任性地把书扔了一地,心里的气还是消不去。中平得知是因为他握了小云的手之后,哭笑不得,有些无奈地说:“难道我当着你的面握她的手不行,背地里就行吗?再说,她比我小七岁,还是朋友啊。”

欧石楠的眼泪还是流不停。

她回家了。

她不明白,小说里的爱情男主人公,总是百般呵护着自己心爱的女人,但中平从来都没有给过她呵护的感觉,倒是握着从前恋人的手时,中平显得呵护倍至。一想到自己平日里对他的种种好处,欧石楠委屈地直掉眼泪。

                                 十九

中平找到了她,把她抱在怀里,轻轻吻她的额头,一句“别生气了,我心疼,以后只握你的手。”欧石楠就破涕为笑了。

爱情的感觉,象是患重感冒一样。让人沉沉地入睡,浑身酸软,不愿醒来。

那年春节,欧石楠和妈妈回老家。她心里一千一万个不愿意,她很想陪着孤单的中平。但是她永远都拗不过比她还要执着的妈妈。

夜里,在家乡的院子里,农村的人们习惯烧松树枝祈祷来年平安。欧石楠摘了一条,自己拿到院子里烧,看着燃着的树枝,欧石楠虔诚地跪到地上,双手合十,望着天上的星星,默默祈祷“祝中平快乐,希望我们永远在一起。”

树枝燃着,欧石楠为自己和中平的爱情而感动,眼睛又模糊起来。

她从未与中平分开这么久,初次体会到“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她,极力说服了妈妈,更准确地说是向妈妈撒了谎,说学校要考试,她要赶紧回去复习功课。

踏上南下的火车,她的心,已经飞到了中平那里。

下了火车,才发现这里下了大雪。而且是半夜近两点钟。那个时候,通讯工具太少,欧石楠无法通知中平自己到了。

没有公车,而火车站离中平的小屋还很远,欧石楠咬着牙,踏着雪,一步步走向小屋的方向。

寒风伴着雪花打在欧石楠的脸上,欧石楠的脸冻得已经失去了知觉。只是心中唱着那首“大约在冬季”,双脚坚定地挪动。

夜里三点钟了。路上已经没有人,雪下得越来越大,欧石楠快冻僵了。但不知怎的,她就是觉的中平在那个小屋等着他,没有在学校,没有睡觉。

终于,当她在看到小屋中隐隐透出的灯光时,欧石楠心中一片热流。

推开门,衣着整齐的中平默默地坐在沙发上看着她,茶几上是一杯帽着热气的茶。

刹那间,中平和她一言不发,泪水顿时模糊了两个人的眼睛。

欧石楠被中平紧紧、紧紧地抱着,轻声地问:“怎么没睡觉?怎么知道我今天回来?”

中平低沉地说:“不知道,感觉吧。”吸了口气,又加了一句:“怎么去了那么久,想死我了。”

欧石楠心中默默地唱着幸福的歌。她知道,这,就是爱的感觉。

十年后,欧石楠回忆起那年冬天深夜的这幅画面,就像被印在了脑海中,而画面里的中平和她,仍然如昨日般清晰。

二十

尽管欧石楠认定中平是自己的最爱,她还是牢记妈妈的教导:做个好女孩,只有结婚后才能把自己献给自己的男人。

欧石楠坚信她和中平会结婚,就像相信冬天过后一定是春天一样。所以她坚守着这个信条,和中平的激情一次次在她严词拒绝下嘎然而止。也许激情是经不起这样考验的,爱情更是如此。

这个冬天还没有过完,一切,就都发生了变化。

中平被学校教导主任请到办公室谈话,让他好好学习,不要分心,言下之意,就是不要谈恋爱。

中平因为学费的关系,不可能象其他同学那样,在这个学校过自己想要的生活。一个晚上,他把欧石楠叫到外面,说:“我不能和你一个班了,这样会影响学习。”

欧石楠咬了咬嘴唇,但还是点了点头。

中平调到了二班,也是桐星和上面提到的去过外交部的男人及他的女友所在的班。这个班,汇集了学校内所有的奇怪分子,而不是个性人物:除了上面提到的几个人,还有很多象女人一样的男人和象男人一样的女生,当然,还有任偕。

任偕和中平成了前后桌。以后,欧石楠会经常和任偕说起中平,说中平的好,说中平的善良,说中平可怜的身世,还有中平打架子鼓时的帅气。

她把任偕当成了无话不谈的知己。

而所有的读者都会知道下面的故事了。

从一次次争吵和流不完的眼泪中,中平开始慢慢躲避欧石楠,而欧石楠叛逆和倔强的心,永远不会认同中平是有意疏远她。她给自己找理由:中平忙,中平不让学校知道自己在谈恋爱,中平一定有很多难言之隐——因为每次中平见到她,还总是用那双含着深情的目光望着她,尽量逗她开心。

一天,欧石楠路过二班,无意间看到中平和任偕在教室不知为了什么事笑得哈哈哈的。她心理一紧——中平从未在自己面前这么开心的笑。

不知过了多少天,宿舍里别的女生说起他们两个,会说中平经常一早爬起来到校门口买两张煎饼果子,其中一张,据说是买给任偕的。

欧石楠只是觉得不高兴,因为从来都是她买给中平东西,为他做一切事情,而中平一个小小的感动的表情,就会让欧石楠满足很久。现在,中平,那个腼腆的中平不但会大笑出声,还会为其他女孩子如此殷勤。

欧石楠心里酸酸的。

初恋就是这样,让人无所顾及地去为爱的人而付出,而那个年纪,很多人不懂得爱情,不懂得放手。

在欧石楠心中,自己的爱是最纯洁的,是唯一的,是永恒不变的,电视、书本里的那些分分合合的爱情不属于她,她心中爱情的概念是现在想起来好可笑的从一而终。

周末,欧石楠和中平约好去外面吃饭。晚饭后,他们来到校园的操场上散步。

刚刚下过雪的校园没有几个人,脚踩在地上发出的声音,在寂静而空旷的夜晚显得突兀。欧石楠和中平边说着课堂的琐事,边手拉手绕着校园走。他们说到老师,说到上课发生的笑话,说到了任偕。

“中平,你是不是喜欢任偕?”欧石楠脸上露着笑容,心里有些虚地问他。

欧石楠满以为中平会象从前一样,用一句“别瞎想了”来安慰自己,但是,中平竟然没有说话。

欧石楠也沉默了,两人都呆在雪地中,一动不动。天空不知何时又飘下雪。

“看来,你真的喜欢上她了。”欧石楠的声音,象是从肚子里发出,嗡嗡地,不清晰。

还没等中平反映过来,欧石楠飞也似地跑开了。

她跑啊跑啊,脑海中一幅幅画面掠过:自己的初吻之夜,自己的身体第一次展现给一个异性而依然完整的清晨,自己和中平一同点燃的两支生日蜡烛,中平为自己买的小熊和衣服,中平为自己倒的那杯热茶,还有雪夜里和中平的流泪相拥……

欧石楠以为中平和自己是一体的,永远也不会分开,但是她觉得中平的沉默已经把她这个梦想彻底击垮了。

欧石楠没有哭,她拼命地跑,不知跑了多少圈,她停下来喘气。

后面气喘吁吁地中平,一把拉住她的手。

“你就不能成熟点吗?我喜欢她又怎样了?你现在是我的女朋友啊!怎么老是和孩子一样呢。”

欧石楠以为中平会给自己道歉,在她的逻辑里,中平不可能为了自己的沉默作出这样的解释。

欧石楠愤然甩开中平的手,跑回了宿舍,哭了一夜。

欧石楠最终和中平和好了,但是心里留下了个结。从此,欧石楠不准中平和别的女生来往,不准他当着自己的面提到别的女生,尤其不准中平和任偕在一起。

中平表面答应了她,实际上依然我行我素。

欧石楠在恐慌中感受到,中平已不再属于自己了。

二一

转眼间,春天就到了。

欧石楠喜欢春天,因为她特别喜欢绿色,生机盎然和年轻的颜色。

过了一个寒假,她特别想重新投入到学习中去,为了中平,这段时间她都没有好好念书。

整个寒假,她并没有总跟中平一起,因为妈妈的铺子让她帮忙,说了很多次,她再不去妈妈就跟她急了。其实欧石楠是属于那种特别认死理的人,她要干什么,会全心全意为之付出。即使呆在妈妈的店里,她满脑子想的也还是中平。

万事执着的人,一定要比别人吃更多的苦才能得到快乐,但那快乐,一定是最真诚的。

回到学校,刚进宿舍,舍友穆蔚坐在床边,看见她进来,眼神中有种奇怪的东西。

“怎么了,你不舒服?”欧石楠问她

“哦!”她象是恍然大悟一样,又赶紧淡淡说了声:“没——事——”,然后叹了口气。

欧石楠直觉上知道她好象有心事,但是也没有多问。抱上给中平新买的甲克衫,她赶忙去找中平。

中平正在宿舍看书,看到她进来,笑了一下,没有动。

“我刚给你买了件衣服,不知你喜不喜欢——”话没说完,她看到床上有一包食物,她知道中平经济拮据,不可能自己买那么多价格不菲的食品,她转眼望着中平。

中平赶忙走过来,接过她的衣服,嘴里却说:“楠楠,你为什么老是对我那么好,我承受不起。”

“你为什么承受不起?!”

“我——”中平没再说下去。

“这个,”欧石楠指着床上的东西,问:“是她送给你的吧,任谐。

沉默,说明了一切。

欧石楠顿时觉得脑中一片空白。

她还是强忍着自己快要流出的泪,然后开玩笑:“我不在的时候,还有人照顾你呀,我能不能吃这个呀?”

欧石楠故意打开一包腰果,抓了一把放在嘴里大嚼特嚼起来。

中平一下冲到她面前,抓住她正要继续拿的手,“你不能吃,我要还给人家的”

“还给人家?”“哼!你舍得?”欧石楠知道自己有些失态了。

俩人就这样争执了起来,欧石楠边流泪,边继续吃。

“行了!我受够你了,吃,吃,吃!吃死你”中平大怒。

欧石楠一下子楞了,这是从中平嘴中说出来的话吗?那个从来不大声说话的中平?

她转过身,走回宿舍。

穆蔚还坐在那里,欧石楠进去后,和她面对面坐着。

“你怎么了?” 穆蔚问?

“不知道。”

“是因为中平的事情吧”她忧郁了片刻,继续说:“我看见任偕和他——”

欧石楠没有说话,把目光转向穆蔚。

“放假第一天,我没有回家,任偕也没有,还有,中平也没有……”穆蔚突然声音哽咽起来,轮到欧石楠惊讶起来。

欧石楠紧盯着穆蔚,示意她继续。

穆蔚是整个学校年龄最小的女生,可能只有15岁。

“晚上,我们三个一起喝酒,买了一捆啤酒,边聊边喝。喝呀喝呀,喝醉了,任偕哭了,一会又笑了,我骂她神经病……”穆蔚沉默了一会儿,做了一下深呼吸,继续说:

“后来,喝到很晚,男生宿舍已经锁了门。我就让中平睡到你的床上,我和任偕各自睡自己的床……”

欧石楠听到这里,突然感到浑身发冷——她已经预料到穆蔚下面要说的故事了。她想阻止,想跑开,但是,她没有力气。

“说下去。”欧石楠一字一字地说。

“我很快就睡了,但我从来没喝过那么多酒,头痛地时睡时醒。迷迷糊糊中,我听到声音,隐约中看到任偕开门出去,一会又进来,再进来的时候,她,她,上了,上了,中平的床——”

尽管欧石楠已经知道一定是这样的结果,听到穆蔚说到最后四个字的时候,她的头忽然“嗡”地响了一声。

“石楠,我知道我不该说,可是一个假期我都特难过,天天哭,我觉得你应该知道,他们太过分了……”

欧石楠冷静了片刻,低声说:“穆蔚,还有别人知道吗?” 穆蔚摇摇头,欧石楠点点头:“不要告诉别人,就当是为了我……我要出去一下,透透气。”

穆蔚想拦住她,但是伸出了手,又缩回来了。

欧石楠关住了宿舍门,一直走到了大街上,骑上回家常骑的那辆自行车,又开始绕着校外的街上转。

春天的阳光,暖暖的,到处是温暖的感觉,欧石楠的背直发凉,她一直骑,一直骑

学校旁边是火葬场,里面老是不定时地响起哀乐。

欧石楠从中午骑到了晚上,不知哀乐响了多少遍。

不知过了多久,欧石楠终于觉得没有力气了。下了车,把车靠在一棵大树旁边,自己也靠在那里,泪水,突然决堤般涌出。

二十二

欧石楠决定离开学校,一个人去个地方,没有人认识她,她也不认识任何人的一个地方。她害怕自己又回到几年前时的状况,那种生不如死的感觉,她仿佛又看到自己蹲在阳光下的土地上,手拿一片叶子,感伤无奈,心默默死去时的情景。

初到这个学校时,她跟自己说:欧石楠,永远不要压抑自己,要痛快地活下去。

她不愿自己再有如此糟糕的情绪。

和晓天商量了一下,她决定到晓天推荐的那个同学的家乡去,晓天说,那里,是一望无际的草原。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突然间,想到了这首诗,又想到了金大侠的小说。她喜欢自己豪气冲天的心态,有一种“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感觉。她讨厌自己整日生活在小悲小伤中自怨自艾。

她决定独自去流浪,当时走的时候,她跟自己说,可能再也不回来了。

那时的欧石楠,心中只有自己,忘记了亲人,忘记了所有关心她的人,她觉得,世界上所有的人都不爱她,那么,就让自己消失吧。

留下两封信,让晓天分别交给父母和中平,

她很快来到了汽车站,傍晚的时候,买了一张去往坝上的车票,她上了车。

满满一车的人,大多是农民打扮,欧石楠白皙文静的模样吸引了好多人的目光,也许很多人,是看到了她呆滞无望的眼神吧。

二十三

气车一路颠簸,窗外的太阳渐渐隐去,换来怕人的黑色。车上的人慢慢地都没有了声音,取而代之的,是此起彼伏的鼾声。欧石楠的脑子空空的,她觉得时间已经静止,她也忘记了自己是谁。(未完待续)
网友评论-------------------------------------------------------------------
  期待ing......(空) 拿俄米 2007/02/08 14:19
  期待继续……(空) 瓜子 2007/02/08 11: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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