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大概记得，鲁迅在一个文章中写到，病了也无妨，然后举了一堆书的例子；似乎因病倒可以得福：那些特殊的书，就是专门给病怏怏时看的。
这种绵软的奢侈感，于真正的病人不大受用。我想，凡是病着，还能看书的，基本是优雅的病。或者拖拖拉拉，如那慢性前列腺炎，没什么好与不好的必要------- 我要是病，必是死去般的几天。
这次，就是感冒。
醒来后，就陌生地看着屋子。我知道在2天前老婆去了南方。我当时冷静地想，我可能要睡1天或更长。我第一件事是去看了看门，把门锁好后，我知道，即使死在这个屋子里，也是5天后别人才能发现。于是我想到大嗓门的帕瓦罗蒂，我拿出一张他的唱片，就见他那张欢乐的脸在唱托斯卡。我横在2床背的下面，把一缸子滚烫的白糖水费劲地往嘴里灌------到了35岁，我在挺尸之前还不忘记拿菜刀切了几片姜扔进了缸子里。于是我眼睁睁地看着帕瓦罗蒂，觉得内心很欢喜，就一会冷一会热地得擞着，等嗓子终于说不出话的时候，我睡着了。
2天后，晴朗的天空挂着光明的太阳。我从厚厚的窗帘间看见它的光芒，就努力睁着眼去看它。我觉得1年中老天挺给劲，让我这一躺躺得塌塌实实。我很熟悉我的嗓子，只要是属于我的感冒，它必从嗓子开始，然后失声。我就乐，这是佛教的报应。佛说，你日日耽噪，这话语里一定屈意周转，虚与委蛇。好吧，那就不说话。
我摸摸湿透的被子，知道这48小时1/4决赛进入到了半决赛。一次干净漂亮的感冒，让身体整个冲锋一遍。除了那缸子糖水，我听凭自己抖擞着，看最后哪风压倒哪一风-------不用问，我是被打趴下的。
我把自己支在床的靠背上，还看着电视中反复映着的托斯卡。我模糊地想起在哈尔滨的岁月，大约在89年的时候。当时故乡的寒冷和枯燥让我已经麻木了。我记得在高中的教室里，我只是歪着头去看窗户下面的树。枝叶的远处就是一小条窄窄的蓝天，我当时那么发呆地看着那些树页和窄的天。于是我就想，这样的生活有什么意思呢。此后，我在计算数学的本子上，写了一行行的短诗，都是在模仿一些幼稚的诗句---------这就是18年前。
然后在考大学的那些夜晚，我记得困得不行了，我就放着帕瓦罗蒂的歌声。我一面奇怪地跟着他唱，一面突然涌出很多泪水。我当时觉得很有力量，我觉得我很懂得帕瓦罗蒂的歌声------我在以后一个很搞笑的电影《洗澡》中看见一个傻子在澡堂里唱“我的太阳”------当时我就笑话那个编剧：他太不懂得人类的情感了；难道只有傻子才会在澡堂中朗声地唱着“我的太阳”吗？难道只有傻子在那一刻才会泪流满面吗？难道傻子才会毫无理由地充满力量吗？
我们在苦闷的中，都会情不自禁，都会哼起一首光明的曲子，同样，唱着唱着，我们就泪光荧荧，就又痛苦而且又甜蜜。。。
中午的时分，老太太来了电话，那就是说，我又在昏睡了3到4个小时的时候，听见了外部的声音。
我庆幸我48小时前的机敏，我把电话和手机都排在了枕头边儿。老太太一面介绍着老头最近几天的动态，一面喊着听筒，在问我是不是在听。
我听清了，大致是这2天爸拉裤子拉得厉害。之后是妈的抱怨。再以后是妈通常的更广泛的抱怨，大约把老头快骂得差不多的时候，妈那突然来了一句：你爸昨天还会说句人话，给他从里到外换完裤子后，他说了句：老伴辛苦了。
我在头痛欲裂的间隙，猛然感到妈那停顿了一个瞬间。我使劲往上支了支身子，觉得这是个不同以往的瞬间。我想继续听到什么。但老太太那却不说话了。她似乎有些害羞似的咕哝了2句别的什么，就把电话挂了。
我静静地咬着嘴，想着我的妈妈。我在脑子里飞快地想到了当时的一些情景。我那倔强的冷淡的爸，在那一会糊涂一会装糊涂地折腾着。他在这一生中的第76年，会向妈说出老伴辛苦了？我知道妈很高兴。我太了解我的妈妈了。她一生那么不幸福地陪伴着我这个寂寞的爸。妈妈对生活的热情，就那么一点一点地暗淡下去了。
但自私的爸的一句话，她又燃亮了。。。
我慢慢地想着，不一会就睡着了。
下午，大约到了傍晚的时候。保姆小李在打扫房间。她说，你老婆可挺厉害，让你一人在家发着烧。
我看着她那张聪明的脸。我知道这个和我同年龄的四川女子，很清楚自己的工资是从谁那领。她干净利落地拾掇着房间，一面说着让我舒心的话。
她在那不住地念叨着：我们家书玉这次考试又考了全年级第二，比北京的孩子考得都好！
她就那么念叨着，也不管我听不听；在我恩了一声什么以后，又开始介绍她那个宝贝姑娘每一科的成绩。
她在我身旁劳动着，我看见她愉快的影子在黄昏的光线下，似乎充满了希望与力量。
小李说，你吃什么吗。
我摇着头。
她看见我又要睡，就轻轻地出门了。
我在梦中奇怪地梦见了我的初中，梦见了我的老婆，还有断续的歌声；我不断翻着身的空隙，就清醒地想到了妈。我想起一些片段的诗行：
默默地承受着生之悲哀，从不抱怨，只是坦然地承受着
我一边嘟囔着，一边让泪水慢慢地流了出来，它们烫着我的脸。。。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