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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同龄人(35)—“第二次握手”  作者:动物世界

(人气:10221  发表日期:2007年01月12日 21:54:46)



今天我要讲的同龄人名叫姜广力,他与我同岁,是北航附中1966届的高三毕业生,我们都是1968年支边的北京知青。不过他也是惟一让我感到内疚的人,事情还是从1975年我挨整说起。

1975年7月13日西宁钢厂保卫科继续传讯我。

“你的问题相当的严重,不仅书写散布‘反动言论’,还传播、抄写反动小说‘第二次握手’,铁证如山!老实交代,都谁参与了抄写?”

于科长态度严肃,说话就像开机关枪一样从不间断。

“是我一手抄写的!”我老实交待。

“胡说!”于科长说着就把那本硬皮厚笔记本往桌上一摔,恶狠狠地说:“你自己好好看看,这本手抄本小说至少有四种不同的笔体!”

我沉默无语。于科长有些不耐烦了,翻开小说指了指说:就这几页,绝对不是你的笔体!

我拿来一看,只见上面写着:

……那女客人走进他的家门,苏冠兰浑身一震,急剧升高的血压引起了一阵昏眩,他已经认出这位女客人正是他离别了31年的恋人丁洁琼——琼姐。叶玉菡去叫丈夫吃饭,却发现他站在窗前像泥塑人一般一动不动。玉菡想了想,匆匆拉开通往小院的门,蓦然看见了不相识的来客。玉菡热情地请她进屋,女客人却执拗地拒绝了。临出院门前,女客人仿佛下了很大决心似的轻声问道,“您是苏冠兰的夫人吗?”玉菡茫然的点点头……

我看到了这一熟悉的笔记,立刻陷入了深深的回忆…..

大概是1975年的春节过后,社会上悄悄流传起三本手抄本小说,“一只绣花鞋”、“少女的心”和“第二次握手”。不知为什么,只有“第二次握手”在西宁钢厂的北京知青中引起了及大的震动。大家相互传看还不过瘾,茶余饭后还是议论丁洁琼、苏冠兰。特别不能理解的是,叶玉菡明知苏冠兰不爱她,她还要甘心情愿地等他20年!

那年的四月初,大家正七嘴八舌地议论,始终感到还不满足,最后终于擦拳磨掌,‘蠢蠢欲动’。

“抄!”姜广力大叫一声,立刻给我们分配任务,大家自觉行动起来。

当然,姜的热情高涨,一马当先,首先负责抄写前几页。不过我那天要上晚班,仅负责抄写个开头,对于只上白班的文丽(女)负责抄写第11—15页……

我还清楚地记得那天夜里12点下班后,我的心情异常的激动,喝了几口开水就兴致勃勃地抄写起来。尽管我的字体一贯歪七扭八,不过那天我抄写的格外工整,简直就像小学生的家庭作业,一笔一划出奇的认真。而且每抄完一段我都会摇头晃脑地读上一遍:

……1959 年深秋的一个傍晚,著名科学家苏冠兰在结束为期半年的对西欧北欧十国的访问后,刚刚回到北京的家中。妻子叶玉菡和孩子们高兴地迎接他,全家沉浸在欢乐的气氛中。苏冠兰正在书房换衣服,忽然看见小小的四合院中走进一位装束华贵、器宇不凡的女客人。望着她那皎洁的面庞上一对引人注目的丹风眼,苏冠兰心中涌出一种似曾相识的不安感……

可是我抄着抄着,上下眼皮打起架来,实在争不开眼便倒床就睡。

“咚咚咚……”大约是临晨2点多钟,我宿舍的门声响起,我眯眯瞪瞪开门一看,正是姜广。只见他肩批着一件破棉袄,身穿旧工作服、脚蹬大头反毛皮鞋,一副上班的打扮就破门而入!

“车间的电炉现在送电,我能空闲一个多小时!”他气喘吁吁地说,“快!快!快拿来,我接着抄!你抄到哪儿了?”他争分夺秒,急不可耐。

“就抄的这儿了,”我揉揉眼睛,用手指了指,“你就从这抄吧!”

“噢,就是这:‘那女客人走进他的家门,苏冠兰浑身一震,’……”他说着,就脏了咕唧地一屁股坐在我的椅子上,摞胳膊,挽袖子,专心致志地大抄起来。

“你睡你的觉,到点我就走!”

他埋头抄写,连头都没抬一下,只是朝我摆了摆手说。

我翻来覆去就是睡不着,苏冠兰、丁洁琼、叶玉菡及铁拐李等小说里的人物仿佛就在我的眼前晃动。

“……玉菡茫然的点点头。‘噢,您多幸福啊..’ 女客人几乎令人觉察不出地叹息了一声,带着一丝苦笑朝玉菡点点头,转身离去……苏冠兰痛苦地叹息着 ‘我已经不能请琼姐进来了。’……说他痛苦、悔恨吗?苏冠兰一夜无眠,那漫长岁月中发生在他和琼姐之间的一切,毫无阻拦地闯进他的回忆。1928 年夏,在渤海大学化学系就读的苏冠兰,趁放假到上海旅游。在游泳场奋不顾身地救起了被风浪冲走的琼姐。在医院养伤期间,只比他大几个月的琼姐美丽、热情、大方,苏冠兰感到心灵中的一个禁区被冲击了。为了摆脱感情的困扰,苏冠兰不辞而别。然而一个月后,却又在火车上与琼姐不期而遇。两颗年轻的心, 终于连接在一起。车到南京,冠兰和琼姐依依惜别,两双手深情地握在一起……”

那姜广力不知不觉也犯了和我一样的毛病,那就是抄着抄着就摇头晃脑,洋洋得意地读了起来。

“别抄啦!”我看了看表就喊:“都临晨3点多了,电炉该出钢水啦!”

姜广力一听,把笔一扔,撒腿朝车间跑去!

……

“哼哼哼!”

我的回忆终于被于科长的冷笑声打断。

“其实你不说,我们也知道!”于科长得意地拿出一张“职工登记表”,与这本手抄本小说加以对照。我立刻明白了,大凡厂里出现反革命标语之类的东西,厂里的保卫科都会无端地让职工重新填写一张“职工登记表”,然后请来字迹专家让他们重点辨认,最后定罪。

“你们这群北京学生也真够反动的!帮你抄写反动小说的小子姓‘姜’对不对?”

于科长大声吼道。

我沉默无语,脑子一片空白。我也忘记了那天是怎么稀里糊涂地结束‘审讯’,只觉得姜广力受到我的株连,我心理真感不安。不过我还清楚地记得,1975年7月30日星期三下午在全厂大会上厂长宣布:

“一炼车间工人姜广力、厂电话站的文丽等人因抄写违禁小说,决定给予停职检查的处理决定。一炼车间工人雷凤超,因偷听敌台、书写散布反动言论,决定给予开除厂籍,留厂查看一年的处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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