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夜深的时候,常要翻翻大学时的书;
那时媳妇通常是睡着了,我于是捏上一棵东北的末禾烟叶儿,蹑手蹑脚地闪进书房,发着呆去盯那些泛黄的封皮儿;燃烧的烟叶子呛着我的眼,却又是北岛所说,象在黑暗中抚摩着我温暖的胡须...
诗歌集子占去了我大半的夜晚.
丁尼生的诗,消耗了我4月的睡眠.
他的一首,被飞白先生译作<那么轻,那么远>,艺术家的生活往往张着翅膀----因为如果没有针对于目前而向往彼岸的飞翔,他便是被困顿在现实的此岸了.
在这首诗中,丁尼生仿佛在喃喃自语:"
Low, low, breathe and bolw,
Wind of the western sea!
Over the rolling waters go,
Come from the dying noon, and blow,
Blow him again to me;"
他在儿歌一样的吟唱中,让我们从触觉上去聆听湿润的大海;而真正的声音,是诗人沉郁顿挫的太息.就象老曹步出夏门行的一唱三叹----因为在诗人的气质里,他一面要敏感于生活,同时又要给出机警的反应!
诗歌给出了画面,而意态由来画不成!
丁尼生另一首<尤利西斯>,是呈现着德涅克洛瓦突然的神情:"
坐成排，划破这喧哗的海浪，
我决心驶向太阳沉没的彼方，
超越西方星斗的浴场，至死
方止。
...
英雄的心
尽管被时间消磨，被命运削弱，
我们的意志坚强如故，坚持着
奋斗、探索、寻求，而不屈服。"
诗的灵魂是简洁,而且要具有音乐的力量!
徐志摩写过裴冷翠之夜后,倒出了诗的真理---"你得拿来澈底的‘音乐化’（那就是诗化），才能取得诗的认识”。
中国的古代诗人一直是把握着诗歌的真理,元代走向散曲,然后陡然分野.白朴可能是中国最后一个简洁的诗人?!纳兰性德虽与之比肩唱晚,但诗歌的颓败却一路江河!
汉语诗歌的简洁不再,意韵也淹然瓦解.
我们在五.四以后的诗中,很难寻到画面的暗示;朱湘和志摩的诗,更多是在音乐上跟踪乐府的节拍;望舒,冯至的西化嫁接并未成功----诗人不能造境,是一直到北岛一代诗人的难堪;
不过,"民间诗人",却有一大成的发展---那就是元曲后的京剧;
用简洁说话,用写意作画,由意态表情,在程派的戏剧中得到最为妥帖的落实.
对于程砚秋而言,他是把诗歌的艺术又指向了大海的方向!
《锁麟囊》中的"春秋亭"一段,诗与画达成了天做之合:"
(唱二六)人情冷暖凭天造，谁能移动他半分毫。我正不足她正少，她为饥寒我为娇。分我一枝珊瑚宝，安她半世凤凰巢。
(唱西皮原板)那花轿必定是因陋就简，隔帘儿我也曾侧目偷观。：虽然是古青庐以朴为俭，哪有这短花帘，旧花慢，参差流苏，残破不全。轿中人必定有一腔幽怨，她泪自弹，声续断，似杜鹃、啼别院，巴峡哀猿，动人心弦，好不惨然!
程砚秋的诗情在于他把悲剧的美注入了西皮二黄,因而把一争夺嘹亮唱腔的民间艺术推向了艺术的山峰.程派是游吟诗人,中国的诗脱于歌,而程派将诗又复归歌曲.
到新艳秋,到王吟秋,到迟小秋,到李世济,到李蔷华,到张火丁,悲剧性的演唱,戏剧的抒情,表演的节奏和西方歌剧中的冲突意识,是程派艺术的堂奥之处!
那么轻,那么远,是丁尼生对于诗性轻轻的呼唤----在越过裴冷翠冰凉的黑夜后,有大海的出口通向东方...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