疗饥,疗伤。
每个人心里都会有一种神圣的食物,有人是炸酱面有人是臭豆腐有人是牛杂汤,也有人是九头鲍,藏在我内心深处的是酱油拌饭。
我小时侯住在北京著名的清水稻产区,清水稻米粒晶莹剔透,圆圆胖胖的,口味不比东北大米差。对我们家来说,米不贵香油贵。热腾腾的大米饭,倒一点酱油,一点醋,一点香油,拌一拌,有酱香米香还有芝麻油香,加了香油米粒更油润。酱油拌饭有多好吃我怎麽形容也说不明白,这是甲之熊掌乙之砒霜的事,就象对一个喜欢梁朝伟的人形容赵本山是如何楚楚动人,是内心深处最说不明白的事。
我小时候病了,我妈就给我做了一碗酱油拌饭,我问我妈这饭怎麽这麽好吃啊?我妈说这是因为放香油了,我发着烧就记住了,等我病好了第一件事就是趁大人不在家的时候自己拌一碗来个“独闷儿”。
“香油香油香油——”我在橱柜深处找到香油瓶,郑重的放了几滴,尝尝不对味,再哆哆嗦嗦的放几滴,尝尝还是不对味,放一勺——还是不对味,问题出在哪呢?我妈就说放香油了啊,没说别的啊,再多放点,多放多少呢?
后来,我妈回来的时候,我抱着一碗香油泡饭正在嚎啕大哭——我放了半瓶香油。那年头的香油金贵到什麽程度啊,我除了哭还能干吗啊?为了躲过这场大祸,我想干脆离家出走,我甚至想喝点“卤水”——糟蹋了“半瓶香油”啊!
我妈没有打我,一是我病刚好,二是家里真没什麽吃的,三是我都哭的快晕过去了,四是慢慢的把香油滗出来损失也不太大。这次香油事件让我深刻的体会到我妈是一个伟大的母亲。
我没出走没喝“卤水”也没挨打,心里更自责了,傍晚的时候一个人坐在台阶上抽嗒。此时,大黄狗卧在地上给小狗崽儿喂奶;鼹默虎,也就是蝙蝠扑扇着黑色的翅膀开始夏夜巡游;老苹果树上的毛毛虫掉在我的脚前,我伸脚踩死它……。突然,隔壁的院子里传来杀猪一样的哭声和骂声,我擦一把眼泪飞跑出去看热闹——我老人家从小就爱看热闹!
隔壁二哥每天吃一个煮鸡蛋的事“败露于天下”了!这位比我大两岁的二哥得意的跟我吹嘘,两个月以来他每天偷偷吃一个煮鸡蛋,可是他家的五个兄弟姐妹和他爹妈谁都不知道。我就不相信啊——怎麽会呢,偷鸡蛋容易煮鸡蛋难——七双眼睛看不见他煮鸡蛋?!他也不能吃生的啊!我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在他妈的打骂声中我终于听明白了——
这位二哥每天主动帮家里作一壶开水,特别主动的特别小心的独立完成打凉水灌开水的所有环节。他把偷来的鸡蛋放在水壶里,水开了多煮一会儿,灌完暖瓶然后找个清静的地方吃鸡蛋——蛋黄刚刚凝固的那种好吃的鸡蛋!事情败露的原因是他坐在炉子边的表情太专注了——象一个孵蛋的母鸡,他妈观察了他三天给看出来了,然后一顿胖揍……
回来接着说我心深处的酱油拌饭。在沸腾渔乡有一道酱油炒饭,用小木桶装着,很有卖相的,也很好吃,素炒的比加肉丝的更好吃。但是我还是爱吃我自己在家拌的那种——热米饭加一点香油酱油醋,千万别光放香油!大碗、趁热、拌匀,用勺儿吃——每一口都是最最朴素、最最消魂的饭香。
这种饭香,不但疗饥,而且疗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