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我如何不想“他”?!
我住在通达园,通达园比较出名的是养狗的人比较多,对此有人喜有人恨,两派人还经常吵架闹不团结。这里的狗狗,都很漂亮很可爱,穿着体面,举止优雅,身上都香喷喷的。看着他们乖巧动人的眼神,我细细观察,发现狗和狗真不一样,至少和我家以前的狗不一样---。
我家“猫儿”,生于1981,卒于1989。他不是猫,是一只纯种黑贝,据线人讲是从人民大会堂警犬队偷出来的。刚来的时候,他娇弱的象一只小猫,所以就叫“猫儿”,谁也没想到他后来能长成那样!——我们全家都被他骗了!
那时侯我家住平房,有个大院子,院子里种着柿子、山楂还有海棠,虽然很穷——比现在还穷,一切都还不错的。我家的第一只狗叫“大黄”,也是我的朋友。一年春节,我爹和我堂兄他们把我送到亲戚家,然后把“大黄”给炖了!那时候吃自己家的狗也不新鲜啊,新鲜的是后来发现我有点要疯的苗头,就又托人找一只小狗来,他就是“猫儿”!
因为住平房,我一直独自住一间房子,“猫儿”是我一个人养大的,他真争气,飕飕的长,他长的太大了,10个月的时候,他站起来前爪可以轻松的搭在1米8高的人的肩上。惨的是他经常一相情愿就搭在人家肩上,口水横流,白牙森森,连男人吓的都叫。关于他的恶行我下面继续说!
“猫儿”长的真是高大英俊,身材接近小毛驴,狠起来象狼,安静下来象,也就象一只正常的狗,怎麽看也不配“猫儿”这温柔的名儿!但他是个好“伴儿”。有时候,我在屋里写作业,可以听到他脚上肉垫儿的嗒嗒声,他进来,到处闻闻,然后爬在窗台底下,下巴搭在前爪上,棕色的大眼睛温柔迷惑的看着我,好象问:“作业多吗?当学生真辛苦啊----”。冬天看电视的时候,我把双脚搭在他的肚子上特别的暖和!有时候他的肚子上会搭上三双脚!无论搭几双脚,也只能是家里人搭一搭。
这狗,让我家周围一公里的邻居谈之色变,他速度快、下嘴准确,身体庞大,祸闯的太多了。他咬过十几个人,当然都是轻伤,都是到我家串门的。客人还没进大门,我家人就喊:“等会儿,等先把狗拴上----”,客人倒说:“不用拴不用拴——我跟它熟啊!”,有时就真不拴了,因为受不了他的嚎叫。客人到我家来都带点吃的喂喂狗混个脸儿熟——大家都喜欢他啊!但是,有时候忘了,他就会从后面追上去,在来人的后面“夹”一口他们的屁股!不流血,但很疼!我们一家人就得给客人陪不是,为显得真诚还得当面打他!虽然屡屡挨打,“猫儿”倒不记仇。这狗给了我家极大的安全感,小偷坏人全不用怕,月黑风高也不用怕,我家周围的治安也很好,连收废品的都不太出没,踩过点的贼不但不偷不惦记,走路都绕着!对于这一点我们的片儿警又高兴又皱眉。
“猫儿”有一段时间不在家吃饭,仍然体壮毛亮,原来是去离我家一里地的鸡场偷鸡蛋吃。“----每天吃20个左右,而且一声不出的卧在母鸡身边等着吃刚落地的、热乎的-----”这是鸡场的人悲愤的口述实录。
我家门前不远就是一个大土坑,很大很大,夏天有半洼水,坑边长满了杂草灌木,有蛇,我是不敢进去的!少年时代我忧郁而自闭,是有名的“泪包儿”。我最高兴的事是夏天的傍晚带着“猫儿”去土坑边散步。用粗皮绳拉着他,他跑的特快,跑起来我就得象滑水一样,身体完全后仰才能拉住他。有时周围没人我就把皮带松开了,他自己钻到草丛里,悉悉琐琐的查看老鼠和蛇的痕迹。我就假模假事儿地吹着口哨,双手插在兜里,看天边的晚霞浓上来又暗下去---。当时心情会特别的美好,就算老师再刁难、再没有朋友、考试再难,也没所谓了!心理特阴暗的我就想,谁敢欺负我——李老师?王支书?学习委员?敢从我家门口过吗?——看我放狗咬!
那时侯,好象夏天天天有晚霞。抬头就是天际线,低头就是透明翅膀的蜻蜓,长的特寒碜的蝙蝠也在金银花的空气里低飞着;枣花香过槐花香,马莲花香,还有现在根本见不到了的珠子花香(串门帘用的那种草珠子);蚂蚱、知了可以烧着吃也可以煮着吃,不象现在想看看青蛙也得从五环路向外开个十几公里。当然,网上的“青蛙”就不算了!
“猫儿”也是我那时候的一个心病,一岁之后,他已经能轻巧的咬开皮带出去闲逛了,后来用铁链子栓着他,他也能挣脱。我上课时老是担心大门有没有锁好,怕他出去作恶被警察叔叔围剿枪崩喽!他连我都咬过一次——是误伤,但我胳膊上现在还有他的牙印儿呢!
他在1988年闯了滔天大祸——咬了我的同学,那次真的流血了,流了好多血——“猫儿”一口咬在她大腿上,咬的结结实实的。我的同学连打了十几针疫苗,在家休息了一周。和肉体相比,据说她精神方面受的伤更大,但是她也没记仇,仍然和我保持着友谊直到现在——多好一人啊。记得那几天正在学课文“阿Q正传”,语文老师念到“----X家的狗又咬起来了----”全班哗然,哄笑三分钟!脸皮那麽厚的我都觉得太丢人太丢人了!
也许,是我们这个同学的血液有问题,“猫儿”在咬她不久就病了,不吃不动没精神,请大夫怎麽看也没用,后来就瘫痪了,因为用药计量错误,半年以后“猫儿”就瞎了,再过几个月就死了。死了之后埋在院子里的葡萄树下,这棵树结的葡萄我们家谁也不吃全送人了!“猫儿”死了,我有多伤心呢,不说了不说了。
我家“猫儿”闯了那麽多祸,他闭眼之后,好多邻居(包括被咬过屁股的)都念叨他,夸他是条好狗,他从来没咬过小孩,小孩摸他,他就不耐烦的躲开。他样子够正点,那麽大的个子很少见的!对陌生人又够凶、够有威慑力,有他在,大家的家庭财产都很安全,只要小心看好自己的屁股就行了。
伤心!伤心!伤心!
现在看到狗我真没那麽动心了。朋友抱了狗到我家玩,自封“爹爹”和“妈妈”,叫“儿子”叫的特亲,还特热络让狗儿敬礼叫我“干妈”,我眯眯笑。我就是喜欢另一种狗——不穿衣裳不穿鞋的,不扎辫子的,自己出去也能吃得饱的、找到家的,叫声震耳朵的,入洞房不用人安排的、非常凶烈会闯祸会让你担心的、又忠诚有安全感的——是狗,是“伴儿”,是“朋友”!但不是“宠物”----。
事隔十年,我家前面的大土坑栽上了五千多块一平米的高尚住宅,连我家种了海棠、柿子的院子也栽上蓝玻璃大厦了。这样的密度里养个宠物已经不容易了,喜欢大个头的“伴儿”想也不要想。北京这块“大饼”已经摊出五环、八环了,“饼”摊大了,却没有摊薄,连回龙观这麽偏远的地方都竖起来20多层的,真是可笑!咱们躲在离中南海、离CBD这麽远的地方,还是没有把狗儿撒开了,让他尽情疯跑的地儿!
可不是吗,人还没地儿呢,还狗呢?!树都坎光了,还花儿呢?花儿都没有了,还草呢?草都没有了,还蜻蜓呢,还蚂蚱呢?
十年不见金银花,十年不见马莲草,没有晚霞的傍晚,叫我如何不想“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