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这个世界上,命中就注定了我不可能去学开车,如同太阳不可能从西边出来一般。于是,上班的交通问题就像要吃饭一样天天得去面对。
初到北京时,朋友介绍了一个在航天桥附近的公司工作,不曾领教北京交通的我答应了下来,奶奶怕我挤不上车,天天把我从观里接送到北太平庄。每天往返奔波的路程占据了我大量的时间,肆无忌惮的风沙,尘土和蜂拥般的人群挤干了我辛劳的汗水。
02年春天,我就近在上地换了份工作,按照朋友的建议,我怀着侥幸的心理在“网友班车”(即现在的轻松上路版)发了一个找车的帖子。很快,我得到了一连串的惊喜:六班长将我的帖子置顶,湘湘随即打来了电话,柚子、雅士等久闻其名,不见其人的猪猪又意外地在车上遇见了。我高兴地搭上了这辆标准的“网友班车”,欢声笑语伴着每天的阳光洒在上班的路上。
不久,我又“跳槽”到了可乐夫妻的车上。贴着猪标的车有时在路上不期而遇,大家亲切友好地按按喇叭,挥挥手,其乐融融。每天在车上都会觉得世界是那么的美好,周围的人也都是那么的美好,那种开心现在想起来还甜在心头。
快乐的日子就像天上的流星一般划过。秋天,踌躇满志的我被迫辞职了。灿烂的阳光和班车一道突然离我远去,我仿佛像个被生活遗弃的人,不知何去何从。消沉了三个月后,时间才悄然的将痛苦带走,唤醒我的仍是在原来公司积淀起来的“上地情愫”,——新就职的公司还在上地。原以为又会重新感受网友班车曾经绚丽的阳光。谁知,一路的难堪从此开始!
搭乘的第一辆班车是一个叫“尹相杰”开的金杯。为了保证物有所值,他的车在上地各街轮流转悠,接到一个要乘车的电话就马上赶往对方所在地,尹相公动力十足,乘客们牢骚满腹。等到终于满载而归时,我们已随着“纤夫”转了一个小时。无奈,和同车的女孩离开了这条船上了另一辆车。
新的车友们都在七街的“清华××”上班,一路上,大家有事没事闲聊两句,尚且融洽亦相安无事。不久,初冬的瑞雪带来了第一场好戏。起床后,我站在窗前欣赏雪景,奶奶却有预感似地催我早点出门。当我不情愿地把那些诗情画意甩到一边,赶到等车的地方,半晌见不到熟悉的班车。是我出来晚了?还是车子发生了意外?匆忙间跳上了的士,踩着上班的钟点进了公司,大衣都没脱就跟同车的小毕打电话联系。结果却是我史料不及的:他们对司机的情况一无所知,车是在路边随便找的。拍完桌子跺完脚后,我只能无奈地摇摇头接收这个事实:师父带着大家予付的车费蒸发了。
小小挫折岂能难倒英雄汉?连夜开动脑筋想办法。我想到了最早搭乘的小面,给车主×师傅打了个电话。×师傅已拉上了一群LX的白领,便给我介绍了一个60岁左右的老范师傅。
找到了新车,大家又如同蝗虫一般聚集到了一起。车友们分工明确:管钱,管人,管统计。早上坐了一次,“财务总监”小陈就对老范师傅的价格产生了不满:35元/天,包往返。——太贵了!
人多力量大,他们很快联系到了另一辆车,“外交部长”小毕随即给范师傅打电话“了断”:我们可能还是不太适合坐您的车,您说个时间地点,我把今早的车费给您,咱们以后再联系。一边是别人介绍给我的老师傅,一边是锱铢必争的车友,这手心手背。。。唉!让我如何拉的下脸来。但考虑到自己的交通问题,我只能咬咬牙保持沉默。高标准严要求的车友为了节约每一个铜板,当晚,就一同又跳上了新找的班车。
天,早早地就黑了。北风呼啸着,寒风中夹着雪花,纷纷扬扬,透过昏暗的路灯,我清楚地看见范师傅正站在天福门口的雪地里等着我们补缴“应付帐款”。负责“外交事宜”的小毕提前和我下了车“善后”。小毕掏出了准备好的17.5元,范师傅数了数,两人嘴上还客套了一两句。我不知如何面对这老师傅,心虚地躲在一辆车后面偷看着这一幕,百感交集。恨不得地上有个缝钻进去。他俩很快分道扬镳,我拉低帽子、捂着口罩,趁着没被范师傅看见,逃也似地跑进小区,然后长舒了一口气。算了,反正以后也难得见面,这也算画了个句号吧。回家后奶奶也这么安慰我,于是就着晚饭强把愧疚咽到了肚子里。
殊不知这航行连帆都还没扬就遇到了风浪。第二天一早,小毕打电话说,对方跑了一次,嫌路远钱少,不干了。生活是现实的,我们都是凡夫俗子,钱呀钱!能有多少人能不为衣食住行这些生活琐事折腰呢?大家不约而同地想到了范师傅这个“老客户”,考虑到亲疏远近,外交的重任责无旁贷地落在了我肩上。面对车友的殷切期望,我感到分外的尴尬,昨天晚上雪地里,路灯下老范师父的身影和车友们的怨言令我没有勇气再打电话给他。——这次回头草吃得也太快了点吧?考虑再三,我把烫手山芋扔给了老奶奶。老将出马,一个顶仨吗。她埋怨了俩句,但也只好陪着笑脸给师父打电话——搞定!我则手足无措地与范师傅再次见面了。
刚一接触就发生了这么件事,使尚未建立的感情产生了隔阂。车上原有的欢乐顿时隐匿了,另几个车友之间也突然很少说话。原来争坐副驾驶位的小毕小陈不约而同地把位子让了给我。大家仿佛突然被封了口一般,车里常常是一段又一段的沉默。为了保持表面上的气氛和谐,我只能搜肠刮肚地寻找话题。范师傅对当初的那件事耿耿于怀,不止一次背着他们发牢骚,说是看在老太太的面子上才答应再次“出山”的。原本就不善言谈的我实在找不出情有可原的开脱理由,又无法说些不痛不痒的话,每当触及这个敏感话题时,我唯一能做的还是沉默。网友班车已无法带给我原有的快乐,心里感觉更多的是别扭与尴尬。
转眼间春天到了,坚冰开始融化,老范师傅也终于乐意勉强和车友们说上两句话了。时光能冲淡一切,心里的冰疙瘩是不是也会随着春天的到来而缓缓融解呢?我长舒了一口气,忍不住又做起了美梦。却没有注意到坐车的人越来越少,他们有时坐在后面窃窃私语,似乎在商量什么事。
该来的早晚会来。一天,“外交部长”小毕破天荒给我打来电话聊天,说自己已调动工作,不在上地上班了。我虽然老实,但却不傻,主动替他们说出了潜台词:坐车的人少了,还是停开算了。这趟别扭的班车终于缓缓驶进了终点。
谁知,上天不能容纳谎言,接连两天,我在下班的城铁站里都碰到了“离职”的小毕和小陈,“你现在开始改坐城铁了啊!”他俩尴尬地笑笑,冲我打了个招呼。“是啊,真巧呢!”我客套了一句,心里嗤之以鼻。大家心照不宣吧。下城铁后,我们又坐了同一辆小面。我忍不住继续使坏:“你和小陈感情真好啊,调动工作了还一起下班!”小毕只好实话实说了:说自己离职是骗我,主要那几个女孩觉得坐按月付费的班车划不来,有时他们可以坐观里同事的车回家,而且听说到了6月城铁会分段收费,那么到上地就只要2块钱!到了这个时候,外交家娓娓道来其中的缘由,却在无形中把他的同志全部出卖了。起初我感叹不已:说穿了,不就是为了那一块钱吗,为什么不直说呢?我楞楞地看着他滔滔不绝,不由得想:要在革命年代,这种人绝对是个叛徒。
坐了俩天轻轨后,对班车仍是“贼心不死”。我马上想到了原来坐过车的×师傅,稍做商量,便坐上了他开的那辆接送“LX”白领们的班车。谁知,更大的伤害在等待着我。
LX,是全国鼎鼎有名的大集团。同车的白领都是衣着华贵的少妇,她们以x总互称,津津乐道地说着工作、家庭中的事情,给人感觉她们事业有成、婚姻幸福,是生活和事业的佼佼者。初出茅庐的我心里常会冒出些许的羡慕。平时,老奶奶鼓励我多和别人主动说话,锻炼一下自己的口才和社交能力,她们中间还有俩个人就住在我们小区里,大家好歹也是邻居吗,我决定把这帮有着七八岁年龄差距的车友做为一个突破口。
可是,没过两天,我就发现事实绝没我想像的那般简单。如果说没有共同语言的话,这帮知识分子不时地给师傅送点小东小西的,请师傅吃顿饭,嘴里说出的话跟滴了蜜一般,文化程度不高的师傅被哄得团团转,但她们从来不跟我说一句话,当我随着她们谈论的话题主动搭腔时,那个话题很快就被巧妙地收尾,转到另一件我肯定没有共鸣的事上了。我曾反思过,也曾把自己的困惑告诉老奶奶,她让我再主动一些,事后我想,那时她心里比我更不好受。现实把我最初定的“突破口”踹到了一边,日子久了,百思不得其解的 我干脆不说话了。车内的空气比车外早春的霜冻还让人感到寒冷。坐那班车对我来说成了一种痛苦,同时,也深深的理解到有人曾经对煎熬的解释——就是把屁股坐在火炉上,还要做出若无其事的感觉!而唯一图的就是上班方便。我的愉快心情像被判了有期徒刑一般,每天都要被囚禁几十分钟。
非典,LX实行放假轮休,何时上班最合适成了那一阵她们聊天的主旋律。早上8:30或9:30是否能避开上班车流?上班日期选择一三五还是二四六?三个女人一台戏,那时,什么老总的风范已经荡然无存,一帮标准的家庭妇女在哇啦哇啦争执不休,我完全是个的局外人,一声不吭。起初,我的心随着颠簸的车起伏翻腾,真切地品尝着度日如年的感觉,到了后来,听她们就着那炒了N遍的剩饭津津乐道,我除了鄙夷就是麻木了。最终,她们选中了双日上班,我不好意思让师傅在单日为我一个人开那辆班车,而非典又到了高峰期,老奶奶给我单独包了原来范师父的车上下班。谁知没过多久,LX公司规定技术部的人必须在单日上班,于是,班车照开,只是单日时,车上就剩了我和另一个技术部的小男孩,安静了很多。但坐在那“老总”班车上,我绝不想再说一句话了!
不久,另一个早就联系过的任师傅给老奶奶打电话:他凑够了一定的人数,问我乐意加入否。我一听,乐的连蹦带跳倒在床上举双手双脚赞成,一口答应第二天就换乘班车,当月刚付的车钱也无所谓。老奶奶被我的反常举动吓了一跳。时至今日,也没什么好瞒的了,我把自己几个月来受到的冷遇全说了出来。
老奶奶二话不说就让我换了车,并给老总班车中一个叫王×的人打了电话。王×在电话里一反平日冷淡的态度,特别热情,将她们的苦衷娓娓道来。事实的确有点出人意料。当初她们说好包×师傅的车,不管几人,800元/月。我因只能坐上班那趟,每月交给了师傅80元,但他自己拿了并没有与她们分摊。并张口闭口“我和小王的爸妈都熟。”(其实师父是三合庄园的农民,我只是坐过他的车而已)让她们以为我是蹭车的!而她们和师傅的关系不错,又不好意思开口,只能把我挤下来换上别人!
老奶奶愕然了:几个月来我受的白眼原来是为了钱呀!我恍然大悟,如果我交的80元算在800元车费中的话,也许就一切OK了?针尖碰着了麦芒,一个眼里只有钱的农民碰上了一帮精打细算的家庭妇女(抱歉这话太粗俗了,但事实正是如此啊!),她们只能绞尽脑汁想法让我知难而退。在这场利益之争中,我成了最无辜的牺牲品。羡慕,疑惑,痛苦,麻木,这些不断变化的感情,曾交织在一起困扰着我,最后却以鄙夷不屑划上句号。
了解了事实的真相后,即使让我每天坐公车上班,也绝不肯和这帮小市民同坐一车了。次日,我坚决地换上了任师傅的车。当我让吕师傅别再等我时,他只字不提我刚交的车费!我既不是什么总,也没拿什么高薪,但对区区80块小钱,我不会把它看的比我的自尊还重!
接连几天,在天福的马路边上等车时,当初城铁里发生的一幕再次重现,只是换了地点、服装和演员。我也换了心态。那帮高傲的LX“××总”与我不期而遇,我昂首挺胸,毫无顾忌,她们交头接耳,不由自主地往一边挪了几步。车来时,师傅和她们都有些许的尴尬,尽量的回避着我的目光,我表情很平静,心里却不由自主冷笑了一声。她们看起来是多么洒脱热情,落落大方,实际上,一碰到敏感话题“钱”,平时努力饰演的角色就不自觉地变得苍白无力了。“钱”这东西把所谓的小资,所谓的白领,所谓的总经理和这个农民师傅的形象重叠的分毫不差!.不久,这帮联手合作的同志便悄悄地转移了根据地,换到北门等车了。
当我向任师傅陈述了自己转车的原因时,他什么话都没说。有一天,两辆车“狭路相逢”,我忍不住指着说:“把我挤下来的就是那辆蓝色小面包!”任师傅仍旧一言不发,却突然一踩油门,这辆崭新干净的金杯车一下子就超过了那甲壳虫。远远抛在身后的,不仅是那脏兮兮辆面的、那帮道貌岸然的总经理车友,那段不痛快的回忆,更有一个曾经天真单纯的我。
时至今日,任师傅的车又再次停开了。部分原因还是由于有人嫌车费贵,不划算。每次停开,都是由于一个字“钱”,而对我来说,当初的失落、焦急、激动,幻想,早已荡然无存。人的一生中,该花多少时间、精力围绕这个敏感的东西转悠呢?又有多少事会像这班车一样聚聚散散、走走停停呢?
每天早晨,在回龙观立交桥上仍能看到北京交通特有的壮观景色。各种颜色、型号的车辆汇集在一起,每辆车都如同被磁铁紧紧的吸引住了似的,一辆贴着一辆,紧跟着前面的步伐走走停停,亮灯响喇叭,既像一个慢镜头播放的多米诺骨牌,又像一支高喊口号缓慢前进的游行队伍。而在那些焦急等待、怨声载道的乘客中,又多了一个小小的我…….
后记:记不得有多久没有动笔动脑筋写东西了,忙碌中不知不觉的变的麻木了,倦怠了,但心的深处仍是柔软多孔的,一直一来,我对生活的要求并不高,也没有强烈的物质欲,一个由衷的微笑,一句体贴的问候,都足以在我静静的心中驻足。但随着物化了的社会经济,这种最简单的,不费一分一毫 的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也许会变的昂贵无比!苍茫间弱小的生灵若能紧紧的拥抱在一起,就能变成一座山,一条河,一片林!金钱与善良在人性的崖上交锋,只有天地看到了胜数!
——-仅以此文献给我心灵的家园:www.hlgnet.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