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在没勇气把婚纱照挂在客厅里，因为：我是个特别关心访客心理感受的主妇。想像一下，客人进了家门，立马就能看到灿烂的辉煌的巨幅的水晶的照片，总得做出点反映才符合礼仪吧？如果让人家夸“哇赛太漂亮了”，人家心里恶心；如果人家说“哎呀不像不像”，我自己心里恶心。与其大家一起恶心，还不如把照片藏起来更明智。
我自己就有过这样的经历，人家兴冲冲地把婚纱照搬出来给我看，我只差0.01秒就脱口而出：“谁啊这是？”要是这话说出口，估计人家下半辈子都不会理我，还得用厚如砖头的相簿当场让我“醍醐灌顶”。
我和老王从来没有想过去照婚纱照，要不是因为老王他丈母娘是个婚纱照爱好者，我们俩这辈子都不可能出现在婚纱照里。前年长假回家，老王他丈母娘都替我们侦查好了拍摄婚纱照的地点和价格，在半绑架的状态下，我们俩都妥协了。拍摄期间，因为进度太慢，跟摄影师吵了好几架，又因为头上的发胶和别针弄得我头皮太疼，又因为嫌弃婚纱太脏，又因为肚子太饿，简直是浑身都不自在。
同时拍婚纱照的，有一对20岁左右的小夫妻，两个人总是甜腻腻的，等待的间隙，女的坐在男的腿上窃窃私语，而我和老王中间甚至隔了一个板凳的距离。老王问我：“人家会不会怀疑咱们是二婚？”远远地伸出胳膊想搂住我脖子，我懒得理他，专心致志地数自己手上有多少条纹路。
照过之后，老王他丈母娘兴奋无比。据老王他老丈人报告说，凡是到家里的客人，总是要被拉住一张一张浏览品味那些婚纱照，据粗略统计，一个季度有上百人次曾对照片做出正确评价――夸不夸她闺女倒在其次，一定要赞美她女婿才高兴，老太太还得自己加上注解：“嗯，长得确实挺高挺壮”。老太太也独自把照片看了无数遍，每次都摩挲着照片上我和老王的脸，乐开了花儿。我到现在也没弄清楚她是什么心理，如果这点小事能让她高兴半年的话，那也值得了――相比现实中的女儿女婿，我妈更爱照片上的那两个人。
我们记忆最深刻的其实还是照结婚照的时候，我是说，照结婚证上的那张照片。老王，当时，还是小王，在背光灯亮起来之后，忽然变得特别紧张，脸部肌肉绷得死死的，无论如何也不会笑了，折腾了二十多次也不会笑。摄影师索性直起腰来说：“结婚是高兴事儿，你咋就笑不起来呢？”小王努力调动了一下脸部肌肉，那表情就简直无法形容了，让当场的所有人都笑翻在地上。这让小王灰头土脸地，接下来继续努力学习如何在未来的老婆身边保持微笑。
于是，我们的结婚照上，老王是似笑非笑的表情。两个人，男左女右，最自然最纯真的两个人，幸福满溢地注视着眼前的路。有一次，路过海淀，老王指着那个影楼甜蜜地问：“还记得吧？”我果断地说：“我记得，你不会笑！”
后来，我们想起这事的时候，还是挺兴奋的。我们都觉得，结婚证上的照片以后可以留给孩子看，以资证明：你爹你妈生你的时候，是完全合法的。当然，厚脸皮的老王已经不承认他自己的窘态了，指手画脚地说：“就你这个头，都垫了两个小板凳，还没我高，你瞧瞧咱这个头……”说完了就拿手比量他的头顶，仿佛他多么高大，他娶我，完全是“屈就”和“将就”。
我与老王的合影不太多。两个人一起出去的时候，照合影总是要让陌生人帮忙，嫌麻烦；和大家一起出去的时候，好像又不好意思在熟人面前摆出亲昵的姿势。更为重要的是：老王总是不会笑。仿佛这场婚姻让他连哭都没有力气了。当然，事实不是这样的，决不是这样的。我不想让看到照片的人误会，所以，索性就不照了。
去年，一好朋友从外地来，递给我一摞照片，原来是上个世纪他给我和老王拍的。看着照片，我们像看陌生人一样。然后，老王指着照片说：“你看你……”我知道，他的意思是：“你看你年轻时候的样子。”后来，我自己偷偷照过两回镜子，心里回想了几年前的样子，无尽的伤感，同时觉得：老王也老了。老王最后交待我说：“把照片好好留起来，千万不要弄丢了。”
那次之后，老王经常主动把相机交给别人，说：“给我们照张相吧。”然后，很自然地用手搂住我的肩膀，很自然地对着镜头笑――他终于会冲着镜头笑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