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桴
六二年起,生活慢慢好起来了,农场商店也运来了西瓜,沙果,梨和杏等等。但草原就是草原,农场还是农场。这儿没有卖冰棍的,没有公共汽车,没有电影院,没有体育馆,没有少年宫。。。总之,特向往外边的精彩世界。 不久,我就去西宁上学去了,感觉又回到文明的怀抱。其实,当年西宁市也可破烂了, 但毕竟是个城市。我小弟弟到草原时才几个月。四岁大时第一次进城看见楼房,惊奇得不得了,直问:“妈妈,妈妈,西宁房子为什么都是摞起来的”?他那天穿着小皮鞋,在大十字百货公司的楼梯上上下下走了好长时间, 就是舍不得离开。
在西宁住校,好羡慕家在城里的同学。在父母身边,啥都有人照顾;寒暑假也不用颠呀颠呀往草原深处跑。那时青藏公路路况不好,二百多公里路,总得跑六,七个小时。往往还是坐的大厢上,到家两腿冻得麻木,路都不会走了。上午从西宁出发,往西溯湟水河而上,中午一翻过日月山口,树木,农田,村庄都消失了,眼前就是荒无人烟的大草原。地理上,日月山是青海农业区和牧区的分界线。现在想想,这山也是挺壮美的。传说整座大山是文成公主入藏时,掷下西望长安的宝镜变的。她还扔了个什么宝物(腰带?),变成了倒淌河。这些美好的传说,这些美丽的风景,对今日的旅游者当然极俱魅力。当年我们在崎岖的路上颠簸, 可没有任何好兴致。公路在无涯的荒凉中延伸,走半天,才能见到路边一个道班。当年有个电影 “昆仑山上一棵草”,有很多外景就是在这条路上拍的。每每在汽车上颠簸,心中总是怨恨,为什么我们家要在这荒凉的草原深处?
草原深处不止我们一家农场,开发西部,我们大家都算得上先驱了吧。倒淌河往北,向青海湖走,大家都知道那儿有一个大保密厂,说是海军在湖底试验鱼雷的。青海湖农场的去慰问过,说深山中突兀现出可高级的楼房,跟电影里一样。其实那是我国原子弹的试验单位之一。前些时,见到他们有人在网上写“现在可以说了”。倒淌河往南, 向塘格木走,空军有一个重要飞行基地, 山洞里藏着当时最先进的轰炸机。 头一次看见飞机从汽车上边低低地掠过, 连八一军徽甚至卯钉都一清二楚,只看得目瞪口呆。
一直想离开牧区农场,想法而已。甚至后来我还是在塘格木农场参加的工作,一直到七七年考上吉林大学。这样我的童年,少年,乃至我的青年时代就都挥洒在雪山脚下。那一年,我们家走了三个大学生,也算在草原深处留下一段佳话。父母是七十年代末调到西宁的省监狱工作,他们是把大半生都贡献给了那个“盆地”了。
离开那地方很久很久了,慢慢地又开始怀念起那儿的蓝天白云,旷野草地。经常想起童年的趣事和朋友。苦也好,恨也好(文化大革命中的经历),毕竟我的人生是从那儿的雪山脚下起步的,那个地方已深深地融进了我的生命。无论是想起冬季的寒风凛冽,满目枯黄;还是夏日跳跃在无边草浪顶上的绿,我总可以得意我曾拥有过那无以伦比的辽阔与沉寂;还有那天空,永远深邃,令人敬畏的蓝…一九九O年塘格木大地震时,我已经在加拿大。看到报纸上,孩子们在废墟里找书包的照片,心中好难过。寄去一百加币支票,帮小学校买点图书。在给场长朋友的信里, 我写道,
“很多象我一样跟着父母走南闯北的,在农场长大的子弟没有太多的故乡观念。可这次灾难在我心中唤起了那么强烈, 那么持久的情绪, 我发现我原来是塘格木人!”
“地震转眼过去了三个月。想此时夏日的草原上正是一年中最美好的时节。塘格木涅磐,你覆苏了吗?愿仍在那儿埋头苦干的人们莫辜负了那一片沃土”。
这辈子,恐怕很难有机会再到那儿看看了。
(2000-03-11,全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