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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雪山走来(3)  作者:动物世界

(人气:10099  发表日期:2006年06月19日 15:05:34)



远桴

到青海不久,三年自然灾害大饥荒的魔影降临了,草原也不例外。现在还能想起的是,每天领着大弟弟和一群小夥伴一起去挖野菜。草原上可不长野菜,至多有一种野蒜和甘草。下雨天,还会长些蘑菇。能吃的野菜长在农田的渠道两旁。一种是“苦苦菜”(就是电影“苦菜花”中的那种)。掘断根部,往外冒白浆。苦苦菜用开水好好烫,可除去苦味,拌上面一蒸,挺好吃的。一种是“灰灰菜”,圆叶,背面紫红色,表面有银粉。这菜可怕,弄不好就会中毒浮肿。有同学头肿得象脸盆那么大。再就是结伴去地里“遛洋芋”,洋芋即土豆,青海称洋芋。“遛”是到收获过的地里在去复查一遍,可能会有剩下的三个两个。



粮食供应减少了,肉蛋一下子显得十分珍贵。家里养的几只鸡,还是勤勤恳恳下蛋的。我们挖回来的灰灰菜,主要也是喂了它们了。虽在牧区,肉也不多。打猎来的黄羊肉质很粗,且特嬗。有一回,妈妈炒猪肉片,顺手将煤油(点灯用的)当成酱油下到锅里了。可怎么舍得扔呢?妈妈又煮又泡,然后再晒,到底这些带着煤油味的肉丁是一块也没浪费,全让我们弟兄几个吃了。作为困难时期的特别措施,国家干部也可以种块自留地。爸爸在地里种下了洋芋,萝卜,蚕豆,苤蓝,和白菜。甚至可以养一头猪!那头猪主要是我弟弟去喂。杀的时候,弟弟伤心了好长时间。 



干部们的日子总还过得去。犯人可就惨了。经常出工和收工的人数不一样。有一阵子,我妈的工作好像就是造犯人死亡登记花名册,厚厚的几本。为防止劳力的非正常死亡增加,我爸在病号队用羊骨头熬一大锅汤。奄奄一息的送来,就灌汤。很多给救过来了,也有一碗汤没喝完就咽气了的。挖坑一埋,立个木牌。几经风沙,就找不到了。后来为这事,犯人家属,特别是那些不久就复查平反了的,没少到中央状告青海劳改局的。 在最困难的六O年,我亲历的, 印象最深的有这么几件事。



…还住帐篷那会儿,有一犯人是专门负责捕鼠的。草原上的野鼠有小兔子那么大,说是多少多少张鼠皮,就可在外国换一辆拖拉机。我去他帐篷玩,他请我吃鼠肉。大茶缸放盐,野葱在牛粪火上炖出来的。油汪汪的, 肉极细嫩,汤极鲜美, 至今未忘。



…草原上有种四脚蜥蜴,我们叫“蝎虎溜子”的,与沙子一色,窜得极快。打柴火的犯人一见就用绳子去拍。击中后揪掉尾巴, 立刻生吞下去。



… 有一老犯,在小树丛后,将自己的大便摊开,把未消化的青稞麦粒再拣出来,用茶缸盛了再利用。



… 有一犯人夜里跑进粮库,饱餐一顿,最后给撑死了。解剖后, 从胃里取出满满一脸盆泡涨了的豆子。



多少年后,读到张贤亮小说中对饥饿刻骨铭心的描写,我对其深表理解。张先生当年是在宁夏劳改,估计状况跟青海差不多。



生活再困难, 只要跟爸爸妈妈在一起,就是快乐的。有一段时间,我和弟弟必须到场部小学去住校上学, 那可把人饿惨了!食堂的份饭不够吃;家里每周增援的食品也坚持不了几天。校长还不许小孩说吃不饱,教育我们“吃了饭不饿就是饱了”。那一阵,我们这些住校的小孩,有谁不饿呢?“生产自救”,吃过“知了”。那年,山上的草棵里,不知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知了。几个大孩子领我们去捉,装在玻璃瓶里,回来倒进食堂灶下的余灰里,那虫儿劈沥啪喇地炸响, 即可食,味鲜香。还吃过“甜菜根”。甜菜疙瘩, 是用来榨糖的糖萝卜,甜菜叶当时也是食品。把糖萝卜切下,叶上总有一点根。我们就到场院上薅这些根,在炉盖上慢慢炕,炕软了面了,填填肚子。有一个星期天,我们这帮孩子饿得头晕眼花,躺在食堂的柴火垛上晒太阳。我弟弟突然看见眼前灶坑上方的墙洞里,有一个纸包。迭肩搭背爬上去,居然是一包煮好的肉骨头,可让我们哥儿几个饱餐了一顿。那是食堂烧火的老牛藏的私货,也算克扣我们小孩的口中食吧。



印象里,那几年没见过水果。除非生病住院,妈妈给买水果罐头吃。爸爸有一次骑马回来,撂下一小口袋鲜红鲜红的水萝卜,又甜又脆,好像就是我们那些日子吃的最香的“水果”了!还有一次爸爸去广州出差,带回来一个菠萝,一串香蕉。在草原上看见热带水果,真是太稀罕了。香蕉很青,用小被子裹了放在炕头捂。 小弟弟晚上睡觉总蹬,问“这是谁的脚”? 香蕉到底没捂熟,我们吃得又香又涩, 回味良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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