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爱人结婚整整十年。我俩相识充满了戏剧性。伴随火车的轰鸣声，那一年元宵节和情人节接踵而至，完全陌生的人们在火车上共度佳节。他拿着旧式杯子，杯把系着绳与盖子连起；一个很旧的本子不曾离手，时不时地在上面记着什么。他振振有词得讲爱因斯坦、达芬奇的笔记如何如何的珍贵，就像孔乙己执著的教孩子们“茴”字的四种写法，引来我的一阵哄笑。我才知道，他竟然是我们县城第一个考上清华的。鼎鼎大名。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西北小县城考上大学者实属凤毛麟角，何况清华！我肃然起敬，不敢放肆。
下车，他执意送我，高高大大的背影，看上去踏实可靠。96年，他说单位要分房，前提是要结婚，我什么都没想就答应了。那天，他骑辆老式自行车带着我，到黄庄十字路口，被交警拦下 “违章带人”。“拿着小红旗去指挥交通吧”，我们好说歹说，交了十元罚款，这才获释。回来，我忽然意识到已是已婚之人，不胜惶恐。将自己完完全全的交托给另一个？一错手之间，从前的日子如一杯泼翻得茶，收不回来了。
老公与年轻时向往的他完全不同。年轻时，向往三种类型的男性：
1. 勇敢 初三那年，我内向而怯懦。班主任脾气暴躁，高压政策下没有几个学生敢于抬起头正视他。不知何因，班中一男生声若洪钟，眼若铜铃，与他对视良久，一记响亮耳光之后，男生脸公鸡般红粗，头却昂得更高，毛发尽竖。这英雄般的壮举，让我侧目而视。
2. 叛逆 我的家乡在西北边陲的一个小县城，四条街道是它的全部，鼓楼居中矗立。独自徘徊，我时常渴慕外面的世界。高我几届的男生上了大学，适逢六四，情绪昂扬，四处串联，灵活的大眼睛仿佛装满了整个世界。我对他极其崇拜，暗地里梦想成为《一个流浪歌手的情人》。
3. 忧郁 九十年代初期，康德、叔本华….是主旋律；舒婷、顾城、北岛…是小插曲；崔健、beyond、罗大佑是背景音乐。像罗彻斯特一样饱经沧桑，像基督山伯爵一样高深莫测，出于对生命的深刻理解而略显忧郁的男人有着极高的黏着度。当一脸忧郁，俊秀洒脱的他，站在我面前时，那种恍若前缘的似曾相识，且喜且惊得不可思议，让我很久不能开怀。
现在的老公
1. 不勇敢 从小到大没打过架，用婆婆大人的话说，就是“我儿子一点毛病没有，从来都是个好孩子”。一日，老公刚学会开车，殷勤备至非要送我到门口，错误拐入小巷里。一修车老头，将自行车当街一摆，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架势。我好言相告未果，恶向胆边生，两手叉腰母老虎下山，与之一决雌雄。老公不帮腔，拉着我，你跟老头计较什么？我气得簌簌发抖。他却说“宽恕别人是自己的荣耀”或者“别人打你左脸，连右脸也给他”。我时常恼怒他，将自己的柔弱娇羞、姹紫嫣红，付与那断壁残垣，从此，不能辩我是雌雄？
2. 不叛逆 九十年代，流行出国镀金，我好吃懒做，不肯用功，一心望夫成龙，也好夫唱妇随、比翼双飞。他条件颇好，专业吃香、单位受宠、英语一流（GRE不在话下）， 美国名校大有选择，就是龟缩不出。完全被张明敏《我的中国心》蒙蔽，是千万个受害青年中的一员。林语堂说“天下有两种人生观，一种是高地的人生观，一种是平地的人生观。两者判若天渊，永无接近之日。平地的人，从不抬头向上望。”他大概就是平地的人生观了。
3. 不忧郁 何止是不忧郁，根本就跟忧郁不沾边。王熙凤人未到声先到，他更甚，哈哈大笑不绝于耳。那日，在电影院看《金刚》，两三百人的影厅座无虚席，看到好处，他的笑声竟然盖过了立体声。按照声音的分贝来说，他一定是大人国里的错误地来到了小人国。仰仗发达的笑肌他能够很快地称为公众场合的焦点。他像个十足的孩子。莫扎特、爱因斯坦之类的天才都像孩子，为何偏偏他不是天才?
只好苦了我照顾他。他从来不顾念我，文人向往的沈三白与陈芸娘的故事，在他看来叫做唧唧我我、小资情调；我经常问他“老婆漂亮吗？”他回答相当痛快“当然，老婆是世界上最漂亮的。可是，这个重要吗？”酣畅淋漓的热，醍醐灌顶的泠，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他懂得；他从来不看我的手机短信，看他的短信倒是我的必修课；别人以妻子事业有成为傲，他只愿意我喜欢就好，在家也好，工作也好，只要喜欢就好；他看不得我受委屈，我倾诉的结果往往是“有老公呢，你怕什么？”。
天长地久我彻底脱胎换骨，飞扬跋扈、气焰嚣张、我行我素、不思进取…..他才意识到惯坏了我，可是有什么办法呢？我理想中的老公并不是他，也许他理想中的老婆并不是我。然而，我们终究是一体。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