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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雨如瀑 (八)  作者:青菜

(人气:63970  发表日期:2003年10月13日 13:33:00)



6月15日。



因为玉竹是非正常死亡,在八宝山的竹厅,胡家只举行了一个小型的告别仪式,没想到有那麽多人来。玉竹的同学来了很多,花圈和花篮摆满了灵堂┅┅。李老师没有来——携新婚妻子正外地度蜜月——报纸上都登了照片呢。最后烧完花圈和挽联,百姗身体特别不舒服——似乎站不住了,她从殡仪馆直接回了家。双成和双璧分头去送几个亲戚┅┅。





百姗不想去店里,也不想去接小豆儿,想静静躺一躺。六月中了,百姗躺在床上蒙着被子,耳边仍然是三姨们唱着撕心裂肺的哀哭┅┅。婆婆在这里生活了两个月,还是走了┅┅。百姗脑子里乱极了乱极了。有个声音“兹兹、兹兹——” “兹兹——”的响着。是门铃响,响了半天了。百姗打开门,是爸爸。



百姗把爸爸让到客厅的沙发上,推开桌子上的奶瓶玩具去倒茶。有个婴儿摇棒被重恩拿在手里轻轻的摇摇,摇一摇,又放在桌子上——是玉竹以前买给小豆儿的。餐桌后面的墙上挂着一个像框搭着白纱,是玉竹五十岁那年的照片,玉竹最得意这张照片了——头发梳的光溜溜的,精精神神的大眼睛、嘴角抿着。双璧长的想妈妈,双成象自己,重恩想。



百姗倒上茶来,半侧着身子,坐到重恩对面,叫了声“爸——。”



重恩坐的离百姗近了些,向她摆摆手。重恩的表情把百姗想说的话顿住了,看着百姗疲惫自责的白着脸,重恩打算长话短说。“百姗,爸想和你说说——。”



怎麽说呢?打了一路的腹稿都“粘”住了。重恩喝了口茶。



“我知道你在心里一直怪自己,这事不怪你。要说怪,也得怪我。双璧也怪自己呢,自己是搞医的,妈妈病了自己却帮不上忙。你妈妈一直心里不舒服,这麽多年了,不是一年两年了。百姗你心里千万别乱想,看的出来你是个心重的孩子。”



“你别怪自己没有看护好,一个人如果起了这份心,谁能拦的住呢?!有一种人性格就是这样吧,怎麽样都不高兴,太好强了,又敏感又脆弱。性格决定命运,我理解,人这一辈子苦多乐少,自己心里的苦自己才知道,也只有心里的苦才是最苦┅┅。你妈妈不想走下去了,只能由她,不是我心狠,也只能由她┅┅。我不是哲学家,我是作空调的,我也说不清,你妈妈走了,她知道我们念着她——她就高兴了。她是难得高兴的人┅┅这样挺好——。”



“人的一生总会迷恋点什麽吧?李老师是她的‘春闺梦里人’,她迷恋李老师是干干净净的——他的歌唱的好,我也爱听。这我不怨她,你妈妈的心最真了,是好是恶全摆在脸上┅┅。”重恩还是觉得自己没有说清楚,前尘往事涌上来,心里有好多话堵着,又接着说——象是在强迫自己说。



玉竹的“不辞而别”,让玉竹在重恩心中永远成了“白莲花一样的月亮” 。这一点,玉竹也许知道,也许不知道┅┅。



“我认识你妈妈的时候刚从部队复员,第一面看见她我都傻了,我就想,这麽漂亮的姑娘是给我介绍的吗?人家能愿意吗?你想啊,你妈妈那时侯是文艺圈的啊——那时候的文艺比现在可金贵。开始我爹我娘都不愿意,怕我受委屈,我怕你妈妈受委屈,谁想到她真跟我结婚了┅┅。要说后悔,我倒为那时侯后悔,不该让她跟我,说到底,她那时候如果耐心等等,那个李老师一定能回心转意┅┅。我那时侯也昏了头,说结婚就结婚,老怕好梦醒了似的,她年轻的时候那麽漂亮┅┅。我那时侯才是个小技术员,除了厚道老实什麽好处都没有,唉,刚复员啊┅┅。”重恩看看墙上的照片,目光温柔而惘然。



“这辈子,你妈妈脾气不好,爱生气,人家都说我让着她——是我上辈子欠她的。她没坏心眼儿——她想不到那些,她就是心重。我忍着也挺有乐呵┅┅。她有时候就象个孩子,根本不象个六十多的老太太——别人都不知道┅┅。呵呵,不过,你妈妈她这一离世,就算她欠我的了,就是她对不起我了┅┅。她走在我前面也好,如果我先走了,谁照顾她啊?她更不好过┅┅。”



百姗在听重恩絮絮的讲着,心里一沉一沉的。父亲去世二十年了,如果父亲还在,他会怎麽评价自己的婚姻呢——跟百姗妈的婚姻?跟自己生母的事?自己什麽都不知道,父亲没来得及说呢就走了。成年以后,父亲再也没有进过自己的梦,父亲早就成了一个模糊的影子,自己的妈妈又在哪里呢?也许是那时候自己太小了吧,父亲给自己买吃的,买玩儿的,却从来没有和自己这麽安安静静的说会儿话┅┅。



百姗的眼泪要流下来了,百姗使劲儿忍着,她想,如果,她哭出来,爸爸也许就不肯说下去了——爸爸你说吧,百姗听着呢┅┅。透过蒙着泪的眼睛,重恩看起来象一个老僧,黄黄的脸,看起来润润的,眼睛慈祥温和不悲不嗔的,象在说别人家的事似的。



百姗想问:“爸,这辈子您快乐吗?”



百姗没有问。谁能给自己的人生贴个标签——“快乐?不快乐”?——悲喜交加而已。



“一辈子一欠,下辈子再还,这一欠她就欠我了┅┅。不知道她下辈子还给我什麽呢?好了,不说了,我走了你歇歇吧┅┅。”重恩站起来,脸上带着点向往。忽然又想起什麽。重恩从包里拿出一卷画,递给百姗:“那张画,帮你修补好了。自从弄脏了,你妈妈一直念叨着这事——说对不起你┅┅。”百姗伸不出手去接画,怎麽也忍不住了,泪水夺眶而出┅┅。





门铃又响起来了。百姗擦擦眼泪,站起来去开门。





趁百姗开门的工夫,重恩喝口茶,茶凉了,他站起来走到厨房里,去续点热水。听着“扑楞扑楞”有人上楼的脚步声。



重恩端着茶站在厨房的阳台上向下看,五楼的阳台,并不高,低头看下去马路上很清净——周一的白天啊。有辆车左转闯了红绿灯,对面的车一个急刹;人行道上的黄栌树死了一棵还没补种;二十多个姑娘小伙儿穿着一样的T恤骑着自行车从马路上过,不是军训,打的旗子是火锅城开业。正对着窗口的底商的招牌拆下去了。往远了看,透过楼缝,能看到北面蓝紫的远山,一层一层的┅┅。



门口有人说话。重恩听百姗在门口说:“爸您来看看,砸了他们的招牌,人家要咱们赔点钱,爸,您来说吧——我不舒服——。”





百姗真的不舒服,她慢慢的坐到门口的鞋柜上,觉得头上凉凉的,又有什麽热乎乎的东西从身体里冒出来。身体沉的要命,又有什麽东西飘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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