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精神科李主任的说法,玉竹具有大部分老年抑郁症的症状和患病条件。所幸发现的及时。一句话说的五个人面面相觑,垂头丧气。本来以为玉竹是一时想不开,用静心口服液和温言软语就能解决问题,谁知这麽严重这麽可怕。
从医院和医药的角度来看,这种病没有特效药,就算有也不能用,副作用大而且容易产生药物依赖。李主任对双璧说:“胡大夫,你也是专家,大概也了解吧?”抑郁症的死亡率低,但是自杀率高,大夫说要严防患者的自杀情绪,尤其是阴天下雨的时候。家属还是把患者带回家静养,配合药物和心里指导,慢慢开解。双璧又请了其他专家会诊,也是如此。
玉竹和重恩搬到双成家里来了,这里的房子大,又不象城里那麽嘈杂。每天有家人陪着去逛公园,散步。百姗每天把小豆儿送到3号楼自己那里,让百姗妈照顾,也嘱咐她不能和玉竹说话和接触,怕她说错话,让玉竹受刺激。小何和重恩还有百姗,三个人轮流看护——二十四小时看护。双成在厨房、卫生间、卧室都装了摄像头和监控器,随时看着。百姗买了好多花草把屋子装饰的绿意盎然,花瓶里每天插上大束的鲜花,还给家里换了漂亮的床单、桌布。玉竹对这一切不知不觉,依然愁眉不展、面色憔悴,沉浸在无法自拔的自责和苦闷感中,她对任何人、任何事都不感兴趣——真是万念俱灰啊——自己就这样成了废人,成了一个大累赘,还是死了算了┅┅。有时,全身不得劲儿,恶心,心悸、关节痛,自己又觉得自己得了绝症,马上就会死了,可以一了百了了。
双璧每周二次带大夫来心理辅导,有时看的好好的,有时谁无意中说一句话就让玉竹犯病自责起来,以前的辅导全没用了。除了吃饭,累不累,困不困,好象什麽都不能说、不能看。看报纸看电视不能看社会新闻。看到马路上大人送小孩上学,她就说,对不起双璧和双成,小时侯没好好带,太自私了,看到公园里老夫妻散步,她就说自己没照顾好老胡。这种病真难过,她的意识很清楚,但是她说,她连哭都哭不出来了。双成是孝顺孩子,特别伤心。自己妈妈病成这样,公司里也不太顺利,两个大客户转到对手那里了,自己该出差也没心思。双成除了在妈妈面前笑,其他时间都不笑,话也很少,家里象有两个抑郁症似的。
侃侃写完作业每天给奶奶讲个笑话,一家人都笑的哈哈的,玉竹有时笑有时不笑。侃侃拉着奶奶的手说,奶奶你好起来吧,我们可以出去玩,你好了,姑姑就可以去美国学习了,姑父可以来和我下棋了。这句话又加重了她的病情:“怎麽?双璧又被自己耽误了,那年双璧差点没考上大学啊┅┅,我怎麽这麽牵累人啊┅┅,”最后,双璧只能两周不来装作出国了。
贵儿在香港待着特别烦。周末陪老简回了趟台湾,回来给百姗电话说,有件事情可以一起做。听说东南亚的点心面包日本鬼子的第一好,台湾第二好。老简家的一个亲戚就是开大面包店的,不如在北京开家分店。就算不开分店,也可以从台湾找个师傅来在回龙观开个大店试试。然后向南进军,跨过清河进四环进三环再兵分几路进二环成为全国一流的大店。百姗你不想上《财经》的封面吗?百姗说我不想,我家双成想,我想带小豆儿想上《妈咪宝贝》的封面,你有路子吗?对了对了,香港有没有抑郁症的特效药?我婆婆的病总是反复。杨贵儿说一定好好去问问,香港人得抑郁症的人特别多,有两个自杀的你一定知道的,一个是张国荣一个是林青霞的妈。
杨贵儿说这事你放心我一定当成自己家的事,问到合适的你们就到香港来看病。不过开店的事咱们干起来吧,你先找个大点的店址,最好买个底商才合算。反正我找钱找人你找地你管理,挣了钱咱们俩哈哈哈了。你好好和双成商量一下吧!百姗说,别商量了,他正糟心呢,今年的烦心事多。这点小生意就别惊动他了,咱们说干就干。
这边百姗开始找店面,抱了一落回龙观地图回来,仔细研究着,晚上家里人多时,就说自己去散步,实际上开车四处去看。双成不高兴,说怎麽回事?!你真不懂事,家里这麽乱,孩子小老人病,你还出去乱跑干吗啊?把家里的事弄好了,别让我操心行吗?
百姗想,这是大好事啊。我想帮帮你,也没耽误家里的事啊。如果给妈买了大房子,妈也不至于,至少能开心点。侃侃和小豆儿以后要上好大学呢,也许还有聊聊呢┅┅。这是百姗心里想的,不敢说出口,双成如今也很容易受刺激的。百姗说,只是帮杨贵儿的忙,下次不敢了。
天气好的时候,百姗有时间就陪玉竹出去散步,挽着婆婆的胳膊,挖空心思开解她:“唉,我现在终于有您疼我了,您真象我亲妈一样的,如果我有您这样的妈妈我就能长的漂亮点了┅┅。”百姗心里想说的话是——您这麽美这麽幸福还抑郁??!我妈半生坎坷,长的象个烧胡了的卷子似的还黄昏恋呢——人和人真不一样啊。百姗妈确实恋爱了,是和五号楼的马叔叔,那个马叔叔退休以前是个电工,有阵子百姗家里的灯老坏。
百姗一直不知道这件事,因为顾不上,是百姗妈自己说的。说要回家了,再不回就对不起你爸了,不过回去之前想去趟城里的北海公园,上回去长城除了大砖头什麽也没看见,票钱花的真冤。
百姗想,好好,快走吧,重新雇个保姆也省心。
百姗妈从北海回来就生病了,发烧,头晕,早就买好了后天的火车票,又走不了。百姗妈很着急,怕他马叔叔多来几趟自己真走不了了,越着急头越疼。
谁知道找保姆也这麽难,重恩千里迢迢去城里的三八服务社找保姆,找了两天都不合适。人家十六、七的小姑娘嘻嘻哈哈的边嗑瓜子边问:“噢?家里有病人啊?能自理吗?不能自理我可不去,我自己住一间吗?空调和洗衣机都有吧?是合资品牌吧?”瓜子皮一弹一跳,落到胡厂长的脚面上┅┅。
这天吃了早饭,只剩百姗一个人照顾玉竹,重恩皱着眉毛去三八服务社了——今天一定得找个合适的。小何坐轻轨去西直门帮百姗妈退票买票。客厅里,百姗给玉竹念报纸上的娱乐新闻,玉竹说:“我自己看吧——还看的见。把空调关上吧,别为我一个人费电。” 百姗想那我就去打电话吧,告诉双璧只剩两天的药了,双成也许是今晚的飞机回北京吧?没法去接了。
玉竹坐在窗前看报纸的娱乐版,忽然说,“呦!这个姑娘真漂亮真年轻。” 百姗在厨房里应了一句:“是吗?演哪个电视剧的?现在的明星都好看,有整容术呢。” 玉竹说不知道啊。百姗还想这话应该没问题的——她现在和婆婆说什麽都想有没有问题。这时百姗妈来电话了:“百姗你把小豆儿接走吧,俺实在难受,头昏呢,吃了药也不管用。” 百姗说不行,现在就我一个人,婆婆这儿没人,等等小何,她快回来了。
百姗给瓶里的花换了水,瓶子里满满的插着“黄樱”,细密的黄色花蕊,让屋子里充满了夏天的明媚气息。百姗忽然想远了——自己老了的时候,也可以这样看报纸,和儿媳说几句闲话啊。抬头看看外面的天气也不错——响晴白日的,看婆婆的心情好象不错的,看着报纸笑微微的。想一会儿把小豆儿接来玩会,婆婆也许更高兴呢。一会儿小何就回来了,妈要是发烧还得送医院看看去,拖两天了。不知下午有没有空去店里照应照应,今天公公能找一个保姆回来吗?
百姗炖了一小锅排骨汤准备大家中午吃,排骨的香味都出来了,小何还是没回来。婆婆放下报纸和眼镜说,我去吃药,然后躺一躺,下午咱们去公园玩带上孩子,好几天没看见小豆儿,真想!百姗说好,您到屋里歇会吧,您睡醒了,大姐该来电话了,算算时差差不多。
百姗心里莫名其妙的不塌实,没着没落的,好象要出什麽事似的。给百姗妈打电话,您发烧了吗?小豆儿怎麽样了?听着电话里孩子哇哇的哭,百姗心疼了,说您别动我这就去接。从监视器里看婆婆睡着了。打开卧室门又看看,玉竹盖着一床小棉毯睡的很安稳。百姗穿上鞋,想——跑!从十二号楼跑到三号楼,三分钟,上下楼1分钟,再回来,跑上楼,前后7分钟,好,跑——。
百姗连百姗妈的头都没摸,就拎着小豆儿跑回来,上楼。开门。小豆儿还哭呢,小豆儿真沉啊。
“妈——。”
厨房的窗户前一片影子飘下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