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的春天比兔子尾巴还短,这一展眼的工夫,我们大厦的空调都吹冷风了。我每到春天就蠢蠢欲动,“蠢”这个字本来就是春天底下的两条虫子:我和老王。可惜今年春天除了一趟白洋淀之外,还真没什么大动作――这么大肚子了,自选动作和规定动作都不那么方便。所以,这个春天略微有点闷。周日,我们特意去商场采购了一条妈咪带,准备着以后背着孩子出去玩――今年的春天已经错过,明年的可不会了。
当然,整个孕期让我觉得最闷的还是去年年底那些天――北京的冬天倒是比蛇的尾巴还长。有一个星期连续五个工作日开会,跟基本同样的人,讨论基本同样的主题,每天午餐基本是同一个包间,从早到晚基本是同一个会议室。更加让我失去耐心的是:从一开始讨论我就知道最后会有一个什么样的结果,可是,我还不得不陪着所有人一起,用五天的时间一步一步地推导出这个结果。
我不知道自己这次为什么会失去耐心,开会,或陪人开会,是我的工作内容之一,但我这次彻底地厌倦了。可能孕妇的脾气总会有点古怪,孕妇自己都要学会容忍。我发现我经常会发呆,眼睛看住一个地方,心不在焉。比如说,我站在餐厅包间的落地玻璃窗前,看着外面的小花园石子路出神,好像什么都没想。但心底仿佛有强烈的呐喊,对这种乏味生活的控诉和反抗――在那种时刻,肚子里的宝宝成了我打破沉闷生活的惟一指望,我狠狠地想:等我生了孩子,我才不会跟你们一起无聊呢!
接下来,真不走运,又是每天开会。跟基本同样的人,讨论基本同样的主题,每天午餐基本是同一个包间,从早到晚基本是同一个会议室――人换了另外一拨更VIP的人,地点换成了更豪华的饭店。但我还是经常性地空空落落地发呆――好像关于怀孕的书里面说,我这些表现都是正常的,按照我的理解来说,是激素导致的孕期呆傻,简称激素呆傻。
已经是下午快黄昏的时候,VIP们在四季如春的会议室里吃西瓜,窗子外面是灰蒙蒙的北京的冬天。激素呆傻再次发作,我索性离开会议室,到饭店一楼大厅转了转,这里正在举办嘉德拍卖会的预展,别人都围着名家的大幅作品,我四处闲逛,在一个偏僻的角落发现了张謇的一幅对联。看着那幅对联,想起了关于这位“状元实业家”的一些事情,又想起了顶楼会议室里那些VIP们,心里做了些比较,不由得感慨现在的VIP跟张謇简直有天壤之别――VIP们总带着那种“新鲜的暴发户的喜悦”。
接下来的晚餐,先上了血燕,之后是鱼翅,我心里祈祷快点结束,结果服务员又端上了辽参,等撤下辽参,又捧着个头巨大的名牌大闸蟹站在我背后,这时候,某人对分给他的那个大闸蟹提出了一些异议,他对这种食物的认真态度让我彻彻底底地失去了最后一点点耐心――VIP们的晚餐,每天都是差不多的流程,竟然还有心情会跟其中一只大闸蟹较真?我索性扯下餐巾,说:“对不起,我家里还有点事,先走一步了……”我家里确实有事,我爸妈来了好几天了,我还没跟他们一起吃过晚饭。
一推开家门,先迎上来的是老王。他笑了,他看见我回家,一般都笑得跟烂菜花似的。把拖鞋踢到我脚下,带点揶谕和调戏的口气问我:“鱼翅鲍鱼有咱妈做的酸菜汤好吃吗?有吗?有吗?”我也笑,不回答他。扑面而来的果真是妈妈熬的酸菜汤的醇厚的香味,老王被评为这些天来喝汤的主力,因此再次深得丈人丈母娘的欢心。我知道老王是真喜欢喝,都是东北人,哪有不喜欢酸菜汤的?我爸妈把酸菜当成宝贝一样地运到北京来,为的就是让我们尝尝纯正的酸菜汤――北京的气候稍微暖和了一点,酸菜就没有那么地道。
以前在老家的时候,每个冬夜,下了晚自习,冒着冷风骑自行车回家。天太冷,但心里最大的慰藉就是:一会儿就到家了,就可以暖暖地喝上一碗热汤了。对我来说,这碗酸菜汤是关于温暖、关于亲情、关于家的象征。
隔天的电视上,我看见当晚吃饭的一个VIP正在侃侃而谈,嘴角没挂着鱼翅的汁水,他倒是挺上镜的。当时我想,我、老王,还有我的孩子,以后能否VIP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都要坚信,家的味道才是最可口的味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