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头看看走廊尽头门框上的挂钟,11点整,我前面还有2个人。
海妇的走廊太窄。中国的公共建筑设计师可能大部分都小家子气,总要压缩走廊的宽度,让房间更轩敞一点。殊不知,中国的公众大部分时间是在走廊里拥挤着排队,比如我在海妇,可能要在走廊等待一个小时,但见医生的时间或许才10分钟――如果医生不喜欢我,可能5分钟就够了。
在已经过去的一个小时里,我已经仔细研究过了病例档案袋子里的每一张单据。其中的重点是,我对上次产检过程中的体重增长过快的问题做出了深刻检讨和反省。3个星期长了3公斤,不科学、不标准、不规范。那张妊娠记录表上有印刷好的黑色线条,它指引了我体重增长的科学角度和方向,但是,上次产检,我的体重增长曲线却超越了标准黑色线条,很突兀很无知地向上去了,我目测了一下,比标准线条上扬了20度角。因为不知道那3公斤肉都长到了身体的哪个部位,我只好对着这不争气的曲线做检讨:我向你保证,我下次再也不会了。
我发现自己已经成了一个很标准化的孕妇,我需要按时去产检,28周前一月一次,28周后两周一次,还没到37周呢,那时候要每周都来。每次产检之前我都想应该带一本书,但没有一次记得。所以,在多次等待的过程里,我已经看完了海妇所有的免费宣传单和墙壁上的挂图。这次,真的没啥可看了,所以,我只好发呆――像所有从39元自助PIZZA餐厅出来的人一样,眼神直直地,大脑空空地。
对面椅子上坐的好像都不是孕妇,看样子是妇科,她们也在排队,靠门口的人进去了,后面的人就往前挪动一个位置。一个黄毛红运动服小姑娘的声音很大,她跟同伴说笑。小黄毛说的话我不好意思听,又忍不住不听,但终归还是听不太清楚。我估计我比小黄毛至少大一轮,我像她那个年纪的时候,还不知道妇科是什么地干活。但我也并不觉得自己比较虚伪,只是习惯不同而已。
轮到我的时候,年轻医生意外地冲我笑了,她问:“我给你看过吧?我记得你。”一个上午她看了40个病人,这时候还有心情笑,还能记得我,真是不容易,让我感动。我把尿检的单子给她,告诉她说有点白细胞,但也没啥问题――这单子我早研究过了。她给我量了宫高、测了胎心。期间我们俩一直聊天,如果不是因为后边还有病人的话,我估计能聊到吃中午饭的时候――这一上午在医院里确实觉得无聊,我无聊,她也无聊。她说她其实都不想跟人说话,一样的话天天说,谁也受不了。
跟医生说再见之后,我打算自己散一会儿步。今天的阳光好像是本周之内最好的一天,我得晒晒太阳,省得心里生虫子。本来今天上午我应该去开一个会,但我拒绝了,开会和产检相比较,还是产检更有聊一点。
周一,早晨6点钟就醒了,因为一墙之隔的邻居似乎又在做木匠活,声音清脆,迁入新居的5年来,我的高邻一直在装修,比如半夜2点钟用小锤子砸砸瓷砖什么的。这5年来我们也没有找他谈过心,但今天我们决定:以后还是得找他们谈谈。谈的时候心里默念:冲动是魔鬼冲动是魔鬼。
但今天不打算谈,因为老王要出差,我们俩都没有找别人谈话的心情。我早就算过了,我要自己在家呆三个晚上,这事对我来说挺艰难的,老王心里也清楚,但人生总有很多迫不得已。
周四早晨醒过来的第一件事是:拨通老王的电话,但我没说一句人话,全用鼻子和嗓子哼哼了。老王在那边说:“我马上就去机场。”周四早晨,也就是昨天早晨,我确实比较苦闷。我的高邻半夜又在活动,这次不是做家具,是在砸家具,伴随着女人的哭嚎、男人的咆哮,他们砸家具就像砸在我肉里,好容易用一个五年做好了家具,现在都砸了,难道还要再来一个五年计划吗?
高邻搅和了我本来就不积极的睡意,老王不在家的时候我睡觉要开灯,如果他再晚回来一天,我不敢保证会发生什么状况。
昨天下班见到老王,发现他眼眶都塌下来了。这两天在深圳,他每天也只有3个小时的睡觉时间,其余时间全在工作。忽然发现自己其实很心疼他,就没跟他汇报他老婆没有好好吃饭、没有好好睡觉的事。我跟他说,给你爸妈打了电话,刚寄过去的蜂王浆还得过两天才能收到,老太太现在还有好多营养药片可吃,不必再寄,这几天他们身体都很好,就在家呆着,啥也没干……给我爸妈也打了电话,他们身体也很好,我爸每天睡足足的八个小时,我妈打算跟朋友去跑温泉,我奶奶年纪越大越臭美,她竟然跟我姑姑抢衣服穿……
我们俩都觉得很幸福:只要老头老太太们身体好,你就该觉得幸福。
今天,周五的中午,跟北京的天气一样,我的心情又明媚起来。昨晚邻居没有砸墙没有吵架,老王睡得很香,听到他的呼吸声,我终于觉得困了累了,于是就美美地睡了――睡觉有时候也很容易。今天上午虽然在医院很无聊,但检查结果再一次证明:我是一个标准的合格的孕妇。
迎面有许多杨花飞过来,身边有几个人走过去,这个沙尘暴停歇后的春天的中午,我发现自己心里竟然一个虫子都没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