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禧街43号的“麦香蜜语” (九)
一场秋雨一场寒。雨还在下着,路上的行人都急匆匆的,满街雨衣雨伞,花花绿绿的挺有生气,再有生气也掩不住深秋的凉意。
百姗带着张王氏去体检,老太太还说:“百姗,不要舍不得钱,给我好好检查检查,我的腰啊胃啊肝啊┅┅。”“您放心,给您查个最全的,咱们连小孩儿查的血铅、骨龄都查查┅┅。”楼上楼下的跑着,百姗忽然想,自己自从辞职后就没检查过身体,也一块儿查查吧,怎麽胸前老闷老疼呢?
张王氏体检完,笑呵呵的,跑路、花钱买了个蹋实,哪哪儿都挺好,就等着长命百岁了。
张百姗体检完,知道了两件事,不是小事,是“晴天霹雳”那样严重的事。第一,从血型看,她不可能是爸和这个妈生的。陪爸爸住过院百姗清楚的记着爸爸的血型,现在老太太和自己的血型在自己手里,他俩不可能有百姗这个孩子,如果有,百姗相信,自己一定是外星人。自己是爸爸和别的女人生的?还是来历不明的弃婴?这个问题去问谁?能问谁?问“妈”?怪不得多年来她这麽大敌意呢!不问了!谁也不问了!管我是谁生的呢!反正自己活蹦乱跳的也这麽大了。第二,百姗的胸部手触有肿块,X光照胸部有阴影,问题好象还挺大,体检的大夫表情凝重谨慎,细细问了百姗的不适,让她速速去大医院的妇科,不得有误。
自己是谁的孩子不要命,要命的是,不会是“那个病”吧?——“那个病”是要破相、死人的啊!百姗握着一摞体检单,靠墙站了五分钟,动都不能动┅┅。
雨在下午停了一会儿,攒起来在夜深人静时倾盆而下。晚上十点多了,双成还没有吃饭,自己在厨房里煮一碗面。玻璃上全是水雾,哗哗的雨声让人心里发冷,幸亏有面的热气。双成油盐酱醋的乱放着,尝尝不对味,勉强忍着。想起不知哪个蠢货曾经说过,“生活就是油盐酱醋,拌一拌!”双成想,面都禁不住加这麽多调料了,还生活呢?我就要一碗清汤面!想起面想起了百姗,站起来去打电话,拨了五、六次电话一直没人接,门铃却响起来了。
双成拉开门,是举着伞、透湿的百姗。
“傻子,你作什麽祸呢?这麽大雨——让我去接你啊!”
“双成,我想你——!”百姗笑嘻嘻的,头发搭在脸上流着雨水。
双成有点晕,把百姗推进浴室,把自己的干衣服、干毛巾一件一件的塞进去:“你还说想——不让我打电话,也不接电话!”
百姗再从浴室出来的时候,双成觉得不对了:“你喝酒了?还不是啤酒吧?”
百姗还是笑,脸红红的:“呵呵,一点白酒,不然不敢来找你——。刚才在路上全吐了,呵呵——。”
双成刚才是美晕了,现在是气晕了。“还说,不敢?白酒你都敢——!”
百姗站不住了:“双成,抱抱我——!”
双成马上软化了,帮百姗揉揉头发,抱起她,觉得她身体又软又沉的,双成抱不动了,把她放到卧室的床上。
百姗在床上眼睛都睁不开了,嘴里喃喃的:“抱着我,双成,我怕——!”
“嗯,乖啊,我在——。”
双成心里乱着,给她拉上被子,轻轻的拥着她琢磨着——这脸色这神态,好象出什麽大事了,能出什麽事呢?店里赔钱了,不会吧?可除了赔钱什麽事能让她这麽伤心呢?双成俯在她耳边:“怎麽了,谁欺负你了?”也许是酒喝的太多了,百姗醒不过来了:“┅┅我冷┅┅我要死了┅┅。”她的眼眉紧紧皱着,嘴唇委屈的撅着,脸上的雨水、泪水擦不干完似的。怎麽这麽可怜、弄成这样啊?双成忽然想,这丫头不是来施美人计的吧?嗯——准是!嘿嘿,又来算计我,幸亏被我识破了。看我以后怎麽收拾你,一定来个“先奸后娶”,让你知道我的厉害┅┅。可是告诉你——不把话说明白,我是不会“依”你的,要想生孩子必须结婚——不然我一个大男人成什麽了?!
“‘你要死了’——我要被你气死了!”双成心里恨着心里也疼着:“淋了雨不会感冒吧?要是真感冒了就在这儿住着,我不上班了会好好照顾你的,把你的美人计苦肉计连环计都使出来,让我见识见识——看我怎麽“将计就计” ┅┅。”想到这儿,双成乐不可支的回到厨房继续吃面。
双成这个年龄的男人有点懒了,步速慢了,做事容易等了。就象和柏青的关系,双成一直在等云开雾散,等柏青受到挫折自己回来。六十年代出生的人谁肯轻言离婚,为了孩子也不想下决断,况且这些年的心思都被工作占着,中关村人山人海的,不留神就被淘汰了。虽然自己委屈的象个“男王宝钏”——如果没有百姗,双成也许会继续坚守“寒窑” ┅┅。吃着面,双成决定,下周就去上海,不见人就见律师。
把自己的事想清楚了,双成回到百姗的床前看她睡好了没有。百姗半俯着绻在床上,象个婴儿似的,左手的食指轻轻的放在唇边,脸上的酒红还没退去,睫毛上沾着的不知是雨珠还是泪珠。头发也没干透,湿乎乎的散在枕头上。双成想把她的身体放平,让她躺的舒服点,刚轻轻拉开她的手,百姗的眼皮动了动,食指又放到唇边了——象个放不下奶瓶的孩子┅┅。双成马上“心动过速”,不敢动不敢看了,简直要有生理反应了。他拉好被子就仓皇逃到沙发上“辗转反侧”去了。
第二天,双成早上从沙发上起来的时候,百姗已经走了。窗帘外透出半扇晴窗,拉开窗帘,天晴透了、阳光白花花的刺眼。双成后悔了,再打电话,百姗的手机根本没开。直到双成从上海回来,也没有找到百姗的人影儿。
百姗把两件事都讲给贵儿听,百姗还没怎样,贵儿却哭了。百姗说,我已经去过几家医院了,大夫说,也许良性的,但是很难确诊,最好是做细胞活检,一个手术解决两个问题。现在我得先得让我妈走,你去说——我心里乱一句话也不想说。我这几天就下决心了——是作一个手术还是两个手术。在“中日”的胡大夫那里作——她很好——看起来象电视里的胡亚美。嗯,你放心吧,我没问题。
贵儿抹着眼泪问:“你告诉‘胡’了吗?”
百姗说:“没有,他和我并没有那麽深的关系,我自己知道。我宁愿告诉小辫儿也不愿意告诉他,博得同情吗?不必了!”百姗要把那个雨夜忘了——半夜口渴醒了,百姗一个人在床上,心就凉了。
贵儿搂着百姗说:“怎麽这麽倒霉呢?”
百姗说:“没什麽啊?至少还有你给我签字呢!”
虽然贵儿说,百姗要马上去台湾给她去作伴娘,张王氏还是又住了七、八天才走。这七、八天百姗无数次的想张口问问那句话,看着张王氏那副“不是我养,也得养我”的表情终究问不出来,想,自己好了,就专程回淮南去问,如果不好,就一辈子不问了。自己还有一辈子吗?
患者在恐惧无助的时候,遇到一位好大夫是最幸运的事。百姗庆幸自己在“中日”遇到她。胡大夫从没把病人当成“肉”,在诊断的过程中,慢声细气的和百姗聊些家常,极力让百姗的心情舒服、放松。
“┅┅细细想想,你的妈妈和姐妹有过乳腺病吗?”
“我,不知道,我从小就没有见过她┅┅。”
“哦?那你结婚了吗?先生做什麽工作啊?”
“我没有结婚——我自己生活。”
“噢,你很独立啊,不过,还是早点结婚吧,女人结了婚有人照顾┅┅。”
“嗯┅┅。”
“女人早点结婚生孩子,对身体只会好。你不用紧张,紧张、焦虑都会影响病情。你很聪明,自己去作了检查,现在,可以说不算晚┅┅。”
“谢谢你——大夫。”
“作为医生,我也不能说的太乐观。比如,你的这些检查报告——热图象、超声、涂片都不能确定你体内肿瘤的情况,这是肯定的。因为肿瘤的位置比较深,只有进行‘活组织检查’才能确定良性与否。”
“您的意思是——?”
“是的,你在别的医院也应该被建议过作这种手术。听起来有点可怕,却是对患者最有效、最彻底的治疗办法。但是,因为手术是不可逆的,所以,你要考虑清楚。一定要考虑清楚!”
“哦,我明白了。”
“嗯,放松些,一切都会好起来,你这麽年轻,信心最重要!”
“那,那以后我可以生孩子吗?”
“良性的只要小心保养,没有任何问题,如果不是,就不要考虑了┅┅。”
“你住在哪里啊?作什麽工作?谁来陪伴你┅┅?”
“┅┅。”
“噢,那是一个好地方,很安静舒服的小镇。我也有家人住在那里的,你的蛋糕店名字真好听。张小姐,我看你真不容易呢,放松些,千万放松些┅┅。”
“谢谢你,大夫,手术后,我请你吃蛋糕┅┅。”百姗微笑着。
百姗去车站送张王氏,破天荒的和老太太抱了一下,吓了老太太一大跳,百姗说:“妈,你保重!”
张王氏听的楞楞的,仔细观察着百姗的表情,脸色狐疑不定。下了多大决心似的,半天才说:“百姗,你是三子,没事儿回家,家里搁得下你!”
表外甥女留在北京了,帮着看店,因为小冯不干了。小冯要和小辫儿结婚了。百姗刚从医院回来就被小辫儿拉到书吧里“密谈”。
小辫儿说:“百姗,我要结婚了。” 小辫儿乐的象稻香村的“蜜三刀”。
“是吗?和谁啊?”百姗问的轻描淡写的,什麽都激不起她的兴趣了。
小辫儿有点失望,还是兴兴头的:“小冯,你们店的小冯!”
百姗呆了,真是洞中方一日,人间已千年。“你娶小冯——你们差那麽多岁,她一个不懂事的小姑娘——你以前是画家现在是老板,差距这麽大——你、你没安什麽坏心吧?”
小辫儿摇着头说:“百姗你这庸俗的势利眼!我能安什麽坏心啊——我们要扯证了。我喜欢她老实厚道又懂事还漂亮,怎麽了?我那点坏心当画家时全使完了,我现在好着呢!”
“她是个农村孩子——深山里的农村,你们差距太大,你和她说什麽啊?你们怎麽交流啊?”
小辫儿笑的更厉害了:“我们不用说什麽啊,白天我“耕田”她“织布”,晚上上炕生孩子,交流什麽啊——只有你们这些臭知识份子才那麽多事儿呢!我是卖书的又不是写书的。”
小辫儿“播报”的另一条回龙新闻是,“青绿十三”停业了,那间房子百姗最好快点租下来,好多人都惦记着呢。小辫儿满面春风的说:“百姗同志,你快租了吧,呵呵,你租了就省得老惦记着我那小铺儿倒闭了┅┅。”小辫儿还说:“你最近老不在,怎麽了?女人一谈恋爱就犯病——“水痘”、“寻麻疹”、“风疙瘩”!以你这样的大学毕业的知识女性为重。你看林黛玉说死就死,刘姥姥老也不死。”
百姗听到“死”字恨得要把他的小辫儿给揪下来,忍了半天才说:“不是,我最近要住些日子医院,你帮我看着点店。租房子的事以后再说吧。”
小辫儿听说,飞快的瞄了百姗的肚子一眼。这一眼,看的百珊万箭纂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