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我在天津上小学,学校的名字叫“小海地小学”。因为家里穷,所以我用的铅笔都是要一直用到头的,当手已经握不住笔头的时候,就套上一个父亲给我做的笔套。我记得当时一只铅笔是2分钱,带橡皮头的铅笔是3分钱,我的理想是将来能用上一只带橡皮头的铅笔,而且能够亲自从头用到尾。
我有一个表姐,比我大半岁,以前我们经常在一起玩的,后来我们家搬到天津就好几年没有见面了。我那时一直认为她是贵族式的生活,因为她有至少10只铅笔,都是长长的;她不吃鸡肉,因为曾经吃得太多;她有很多新衣服;她有零花钱,我见过最多的一次是她给我展示了一块钱。
唐山大地震那年,姨父带着表姐去北京出差,办完事到天津来看看我们。当时我们都住在防震棚里,没有地方接待他们,所以他们只停留了几个小时就走了。表姐临走的时候,塞给我1毛钱,说给我和弟弟零花。
弟弟一再告诫我,这一毛钱是我们两个人的公共财产。虽然他比我小好几岁,但是在尚未改革开放的时候,甚至还穿着开裆裤的时候,他就已经有了经济头脑。
经过再三的讨论,我们决定用这一毛钱去买两只带橡皮头的铅笔,剩下的4分钱每人2分。
铅笔刚买回来,就被父亲发现了。我一五一十地交待了钱的来源和去向,侥幸地是父亲并未将我和弟弟每人手里的2分钱没收,只是告诉我不要乱花钱,另外就是要把现在用的铅笔头用完才能用新铅笔。怎样才不是乱花钱?对我来说是一个太大的难题,在解决这个难题之前,我能想到的就是先不花钱。
就像暴发户一样,实在抑制不住心中的喜悦,我在几个比较要好的同学面前经常有意无意地拿出我的2分钱炫耀。有一天,一个同学说:把你的2分钱借给我吧。我说行,从口袋里把钱拿出来,交到他的手中。他说:我很快就会还给你。
我天天盼着他还给我,但是一个月过去了,他丝毫没有还钱的意思。我想来想去,还是应该主动找他要,否则他肯定不会还给我了。但是,我又不想在学校找他,怕成为小伙伴的笑柄。
一天傍晚,我去了他家。他家是连排平房中的一间,有一个小院,现在想来,在加拿大应该叫做Town House。站在大门口听了听,里面似乎有声音,于是我敲了敲门,等了一会儿没人给我开门。我想可能是我敲门的力度太小了,就使劲敲了敲门,同学从里面出来给我开了门,把我让到院子里面。
他问我有什么事情,我的心怦怦乱跳,小声说:你还记得一个月前的事情吗?他看了看我,说:一个月前我跟xxx打了一架,xxx太小气了,借给我5分钱天天追着我要,我又不是不还给他。看着我尴尬的样子,他又接着说:你看现在咱班同学都不理xxx了,像他那样的小气鬼谁愿意跟他一起玩呀?
我鬼使神差地迎合道:是啊,咱们不能跟小气鬼一起玩。
他拍了拍我的肩膀,说:你就比他好!虽然你是外地来的,但你看我从来没欺负过你吧?放心,有我罩着你,小海地没人敢欺负你。
他说的倒是事实,我转到这个学校以后,每当同学们嘲笑我的口音的时候,总是他出来给我打抱不平。
他的心理战术很成功,我再没有在他面前提起还钱的事情,他好像也忘了曾经找我借钱的事情。在那个年代,2分钱虽然不是大数目,但对于我们这些孩子来说还不至于忘记,我认为他是真的不想还钱了。
两年后,我们全家搬离天津。最后一堂课的时候,老师对全班同学宣布了这个消息,他跑过来抱了抱我,说:我欠你2分钱呢。我说,你不用还给我了,算我送你的。他说:我一定会还给你的,记住以后来天津找我。
这是我和他见过的最后一面,说过的最后一句话。三十多年过去了,这件事情我一直没有忘记。我有时候会突然想起他,猜想他是变成了黑社会老大,还是跟我一样也是个普普通通的老百姓?是不是到今天他仍然记得2分钱的故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