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啊,从前,我是个特别擅长“三心二意”的人:左肩膀和耳朵之间夹着电话,谈的是工作,但同时决不妨碍我手指头在键盘上打字――有段时间,我是文沙的水龙头,仿佛随时可以写个千字文贴上去,一点也不带含糊的。但自从怀孕之后,竟然一篇都没写过。是不愿意写吗?是不会写了吗?我搞不清楚,也懒得去搞清楚。
一个秋阳高照的下午,从北清路上经过,见路边有卖冬枣的,老王特意买了三斤――这里有个冬枣专业村,枣子不大,但味道很好。然后,我去七海那里拿福施福,顺手分了一半给七海――还跟她吹嘘:“这个枣特别好。”回家之后,我一下子觉得,塑料袋里的冬枣面目可憎,简直连碰都不想碰一下,赶紧给扔进了垃圾筒。不到一刻钟,我对枣的态度经历了180度的变化。整个怀孕期间,枣成了我惟一不想吃的东西。但在怀孕之前,我几乎每天都要吃很多。十几天之后,我妈千里迢迢送来一箱子好枣,和那满满的一箱红枣对视,我登时有种头晕目眩的感觉……
反正,发生在孕妇身上的很多事情,总是没有道理的――如果有人去跟孕妇讲道理,他的脑袋八成是被驴踢过。180度、360度、720度……我正在进行一个大转弯,你不要管我转了多少度,总而言之,孕妇的身体重心日渐发生改变:以前脑子是思考问题的中枢,现在,我们改用肚子了,我们的口号是:紧密团结在以肚子为中心的胎儿周围,一切工作以胎儿的需要为出发点……
书上会告诉你,怀孕之后,你可能突然不爱吃什么不爱做什么,这都很正常,请你放宽心。其实,口味或习惯的变化顶多让人觉得新奇,我以为,对孕妇影响最大的改变是生活常态的改变:有些从前你喜欢做的事情,现在可能不能做了;有些你一直喜欢吃的东西,现在你不能吃了……
怀孕之前,我的台球水平正处在飞速上升的阶段,大有赶超老王的架势,新换的球杆越使越趁手,每晚打到半夜11点都不过瘾,连做梦都在练习“走位”,我当时的最大梦想是参加台球厅举办的业余比赛,我甚至都觉得自己就是为打台球而生的天才……2005年10月份之后,我再也没去过台球厅。那里空气不好,好像每个人都在抽烟,我的鼻子已经闻不了一丝烟味……多半年了,我的那根球杆一直寂寞地矗立在背囊里,再也没有打开过,但是,我能清晰地记得它身上的花纹,它被我握在手里的感觉,它撞击母球那一刻发出的悦耳的声音――那是一种从木头内部传导过来的、带着金玉质感的声音,从声音就能判断击球的角度是否正确……
2005年的夏天,我们还特意结识了在延庆野鸭子湖赶驴车的老莫头,我们跟他约好:12月中旬,等官厅水库的冰面冻结实了,我们一起去破冰钓鱼。从夏天开始,我就一直向往着冬钓的那一天……
……冬钓的那一天,大蓬大蓬的兔丝子彻底干枯了,大片大片的紫花苜蓿只剩下短短的根茬,芦苇和蒲草被料峭的冬季风压下去,偶然有越冬的水鸟从草丛间飞出来,在头顶盘旋……用冰钏子在冰面上开几个洞,天地之间,圹朗寂静,破冰的声音传出很远。之后,架好鱼具,坐下来,太阳晒着厚棉袄,其实也不太冷,甚至要戴上防光眼睛。空气清冽,心肺通畅,这个时候,掏出瓶白酒,走上一口,呵呵,那滋味。家里有瓶五粮液,到时候和老莫头一起喝,老头喝了好酒,心情一定特别好,夏天的时候,他告诉我说:冬天一天下来,可以钓满一塑料桶的鲫鱼……
算了,想都不要再想了,再想也没有用。一个孕妇,在冰面上坐一天,这无论如何也行不通。而且,不仅仅是冬钓泡汤了,今年春天、夏天,我也不可能经常去钓鱼――谁看见一个超过7个月的孕妇挺着大肚子甩鱼杆的?主要也是因为,钓鱼过程中,免不了摔一下、磕一下、碰一下,而这些,对孕妇来说仿佛都充满了危险――你除了要对自己负责以外,更要学会对肚子里的宝贝负责:那个小肉肉,比你自己都金贵。
前天晚上,《人与自然》播了鲑鱼洄游产卵的节目,做一条鲑鱼可真不容易,它在洄游的路途上要经过坐头鲸、狗熊、狼、燕鸥、白头海雕等各类杀手的鬼门关,我们眼睁睁地看着坐头鲸张开巨嘴吞下数吨鲑鱼、狗熊在浅溪里撕掉红色鲑鱼的皮……不禁捶胸顿足、悲从中来,我和老王近乎绝望而虚弱地喊道:“别吃了,给我剩点吧!”――不是喜欢钓鱼的人,根本无从体会那种伤心欲绝。
以上的那些改变已经让我难受不已,但乐趣上的损失远远还没有结束,接下来,我还要错过很多很多:宝宝出生的时候正是世界杯期间,无论如何,一个临产孕妇大半夜看足球,让人感觉特别地没心没肺。而且,即便我自己能够抛开良心上的原因,坚持看球,但是,我的身体已经不由得我做主,每当困魔袭来的时候,即便贝克汉姆、劳尔他们手拉手站在我眼前,也挡不住宝儿他娘我要睡觉啊!
还有,怀孕之后没有几天,老王就没心没肺地添置了一台超豪华电脑,因为等了很久的帝国时代3已经推出了,电脑配置不好根本不能玩。以往,我俩一人一台电脑联机打游戏,从1998年开始打到现在,因为输赢的问题还经常爆发小规模暴力冲突。是的,这次,他配一台机器就够了,我那台就省了吧。高配置的新电脑特别爽,老王一阵又一阵地啧啧赞叹,我在旁边一笔一划地写毛笔字,心如止水――这个场景无比滑稽!我的心理承受能力经受了巨大的考验。
大酷哥张岱说:“人无癖不可与交,以其无深情也;人无疵不可与交,以其无真气也。”我是一个兼具“深情”与“真气”的人,但现在为了生出一个孩子,我遭受了这么多爱好上的损失,我的所有“深情”和“真气”,都献给了肚子里的宝宝。
也三十大几的年纪了,快要当孩子的娘了,还一肚子的玩心肠,的确不那么恰当。我要从贪玩那条路上转个弯,180度、360度、720度……我要转变成另外一个贪玩的小东西的母亲。说是以后可以和宝宝一起玩,那其实是骗人的,谁都知道:你是陪人家玩,并且要让人家玩得尽兴、玩得有价值有收获……前些天,南久姐姐在薄荷的威逼下,录了一首歌放在网上,据说是薄荷对翻录歌曲感兴趣,还要大家提意见――可见,陪人家玩还要一定的段位,至少,声带要向南久看齐啊!
全世界都说,母亲是伟大的、是要懂得牺牲的。然而,我私心里还是有怨言。等宝宝长大之后,我要把这些告诉他,让他知道,他是我用一些牺牲换来的,不要以为这些牺牲微不足道,比如,在我耄耋之年,你能放弃自己的娱乐来陪我聊聊天吗?我亲爱的孩子,你能吗?
如果你说“能”,我肯定会热泪盈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