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龙观,是京北的卧城。只是“卧室”,没有“客厅”,没有“书房”,没有“游艺室”,为什麽这样说呢,这里是一个个小区,虽然每个小区都有底商,却没有统一规划的休闲娱乐区。周末想找个地方发发呆、出出神是没可能的,来了朋友如果不想往家里带的话,只能往金山城带,当明语轩的茶和V8的咖啡成为唯一选择时,就往往成了不好的选择。
当然,这已经是过去时了,这一年龙禧街的泡桐已亭亭如盖、浓荫可期,路边的石雕花坛也错落有秩,青砖甬路平展光洁。当百姗的面包店在龙禧街43号开业的时候,这条300米的小街已经很有几分特色了。24小时超市、宠物店、酒吧各一,音像店、书店各二,服装店、礼品店各三。42号是个书吧,有书有沙发可以舒服的消磨时间。44号是一家礼品店,也是一个小型的画廊。百姗的43号,门楣上的牌子是“麦香蜜语”,玻璃窗上的广告语是 “每一片麦香面包,每一片乡土情怀!”
面包还有“情怀”?开玩笑。百姗和好朋友杨贵儿说她卖的是产品,也是产品理念。而且每天上午十点和下午4点面包出炉的香味还没算钱呢!“麦香蜜语”不只卖每日新烤的各色面包,还卖冰淇淋、饮料、生日蛋糕,蛋糕最赚钱,这一点百姗早就算计好了。总之,这间小店被她捣鼓的很可观了,通透的落地玻璃窗,窗下摆着六张小藤椅,靠墙的货架上磊落着黄澄澄的面包,牛角、长棍、短棍、全麦、夹心、大圆、小圆、白切、奶切、菠萝包、红豆包衬着藤篮和格子布,披着“白纱”的生日蛋糕姿色撩人,玻璃隔断隔出里间的一尘不染的料理台和烤箱,全天提供现磨咖啡和应时花茶。店面看起来香喷喷、亮堂堂的,顾客路过时眼睛一亮,就进来买几个面包,也许再喝杯茶┅┅。
百姗左手是“落花生”书吧,店主是个梳小辫儿的山东男人,大家自然叫他小辫儿了,可惜他的头发已经不多了,三十七八岁了,还梳辫子看着怪可怜的。他又不象老港星谢贤,更不象《不夜城》里的金城武,倒有几分鲁迅笔下孔夫子的落魄,不过他的人很好,店里卖的书也很有品位,就是不太畅销。他的书总是要摆上一年半载之后,才有顾客惊讶的说:“天哪,在这儿找到了!”百姗有几次在他店里听了就笑,暗想幸亏自己的面包没这种待遇。小辫儿也悲愤的直翻白眼:“我死了,你们就知道我的价值了!”
右边的小店卖的是古怪有趣的家居饰品和礼品,还有圆明园艺术家寄卖的油画,店名取得也不同凡响,“青绿十三”,不知有什麽禅学寓意。女店主漂亮而神秘,一年四季在外面办货很少露面,店里只有她妈妈帮她看着,生意不算好。
这条街上生意最好的是街角的双桂卤鸭店,每天的流水都有几千块钱,百姗和小辫儿都看着眼馋。店主是一对陕西夫妻带两个孩子,他家的鸭子好吃的离谱,更离谱的是这对夫妻自称是李白的后代,他们家乡有两棵桂树是老祖宗手植的,李白的后代卖卤鸭?真能瞎白活。不过百姗想,卖鸭子扯上诗仙的招牌,文化居住区的文化的兴盛指日可待——文化兴盛了,大家就不吃烙饼都吃面包了,好事!
小辫儿那天买了只鸭子两罐啤酒请百姗打牙祭,边吃边念叨自己的姥姥姓杜,没准是杜甫的后代,百姗说巧啊,自己姓白,也许是白香山的后代,没想到大唐三圣在回龙观聚齐了。小辨儿说,不如杜和白结为连缡生个孩子振兴当代诗坛。百姗啃着鸭腿儿说你还是等着李家大女儿长大吧,反正她也八岁了——“李杜文章在”,才算“光芒万丈长”啊!
其实呢,百姗不姓白,她姓张。张百姗,家贫少孤,巨蟹女,三十岁——多了,还没有婆家。
百姗的爸爸是北京人,母亲是安徽人,还在淮南老家。百姗父母的啼笑姻缘也够写十万字的。百姗自幼和父亲在北京长大,父亲去世后跟着爷爷奶奶,现在除了每周必打必接的长途电话,她不明白自己和南方有什麽联系,喜欢南味稻香村的点心应该不算联系吧。虽然开着面包店,百姗并不爱吃店里的东西,她会跑到西三旗的稻香村店里,一样一样的比较桃酥、玫瑰饼、江米条、萨其玛、蜜供的味道,还有玻璃格里的乌枣、杏干、龙眼蜜、姜片,都是百姗从小吃惯了的,拎着一大包稻香村的小白纸口袋,百姗的心里每次都甜孜孜的,这时她既不想爹也不想妈,什麽烦心事都没了。
放暑假了,店里的生意越来越好,放假的学生们都跑到这条街上来买书、泡网、吃点心聚会,玩滑板、溜旱冰的小孩儿也图这条街的荫凉,每天门口都哗啦哗啦的,百姗隔玻璃看着那些大呼小叫的七八岁的孩子觉得很享受,百姗喜欢孩子。孩子和孩子的区别也大,有的特皮实特开朗,有的整天一个人玩,跟谁也不说一句话。
百姗的店里一共三个人,做面包的peter,收银员小冯,还有百姗。店里的生日蛋糕也渐渐的有了名气。蛋糕的定单多了,本来每天只烤两、三个蛋糕坯子,现在要烤四、五个。百姗自己来覆奶油还帮顾客想一些肉麻煽情的句子,尽量不写生日快乐,就算写也这样写“可爱的老帅哥生日快乐!”——这是帮一个五十多的老太太写的,老太太乐的脸都红了。百姗还为一个小男生的黑森林蛋糕上写了“穿过你的黑发的我的手”,小男生才十七、八,根本不知道这是一句老掉牙的歌词,还觉得特炫呢!百姗喜欢在蛋糕上写甜言蜜语,有时也遗憾自己一肚子甜言蜜语无人可说,何止甜言蜜语,百姗在作蛋糕加水果时还会念上几句“咒语”呢——“咬到菠萝,心动如波;咬到椰果,会说yes;咬到黄桃,不会逃跑;咬到奇异果,意乱情迷;最后吃到葡萄干儿,你是宝贝心肝儿┅┅”杨贵儿知道了就说:“百姗,你多情死了,你这麽多情还找不到男人真是太奇怪了!”
男人好找,百姗要的男人确实难找,因为男人都想当男人,谁也不想当“播种机”!而张百姗不想要男人,只想要一颗“好种子”!过了三十岁,她铁定不想结婚,但她想生一个孩子,独自把孩子养大。百姗的母亲张王氏,不知百姗这怂人听闻的心思,又在电话里数落她:“┅┅张百姗,你就不能给你爹争口气?!你姐都嫁的没出息,你是在京城里长大的┅┅,你不麻不瞎不哑怎麽就没人要你呢,你怎麽这麽丢人啊!还有你寄点钱回来,你姐的那个去学钢琴哪┅┅!”百姗没回嘴,直接把电话摔了。
百姗和她妈妈怎麽看也不象一对母女,多年的隔膜、积怨演化成“美苏”关系,往高了比象诸葛亮和周瑜斗智斗勇,往低了比就象两个嫉妒心特强的妯娌,互相算计互相不服互为出气筒。
八月盛夏了,回龙观的人越住越多了。以前到店里来的,都是半熟脸儿,现在都是生面孔。听说一期的早住满了,二期的也全搬进来了,三期的人正在装修呢,四期的快收房了┅┅。咦,这麽多人,有没有我要找的“人”呢?百姗总在胡思乱想,杨贵儿冷水泼的的透彻——“别想了,死了这条心吧你!”
虽然人多了,回龙观仍然是一个安静舒服的小镇。比如要投票的话,观里一半的人会赞成开间麦当劳,一半的人会坚决反对。安静舒服大家都喜欢——虽然没有“麦”和“肯”,回龙观也象一个国际化小镇了——街上经常可以看到外国人。
两个巴基斯坦妇女领着三个孩子进了百姗的店,百姗脸上笑着低头打量小孩儿,想,长的真难看,这麽小就包着头巾,活象小号儿的大人,没一点机灵劲儿,还是中国小姑娘可爱,看“李白”家的二妞就漂亮┅┅。外国大人们嘀嘀咕咕的挑了一堆面包,又比划着往面包上抹的东西,百姗想想,应该不是抹咖哩,是抹黄油吧,就指着日历比划说明天会有,请明天再来,还有,你们要牛奶吗?要!五个国际友人抱着牛奶和面包出了店门,百姗这边抄起电话定黄油,只听惊天动地的“喀嚓”一声,不知发生了什麽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