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错，我是狐狸精。现在我是七百二十岁。我在南峰的青云洞中。修炼，是我唯一要做的事。修炼一般是在晚上做，白天，我只是睡觉或者发呆。很闷的日子。在三百多年前，我还不是象现在这么孤单，那个时候云风还在。云风是一只与我一样的灵狐，功力要比我高很多。那个时候，他已经有八百年的道行了。
我是在二百岁的时候遇到他的，我被南峰的灵秀所吸引，在那个月圆之夜，来到了这里。云风是这里的主人。我在不知不觉中闯入了别人的领地。这是非常危险的事情。特别是对于修炼的狐狸来说，走入比自己道行高的同类的领地，几乎都会面临死亡。那些强者会吃掉你，以增加自己的功力。
至今，我也不知道当初云风为什么放过我，也许是因为他遇到我的时候，我正在那陌生的潺潺溪水边傻笑，让他觉得没必要杀掉这个愚蠢的雌性狐狸。又或者，只是那天的月色很美，不是个适合杀戮的天气。反正，云天接受了我，并允许我在他对面的一个洞中栖息。也许是感念他的不杀之恩，我的洞名：青云。
其实我一直也不知道修炼究竟是为了什么。只知道，我生来就是为了修炼的。不是每个狐狸都可以走这条路。因为，不是每个狐狸在出生时，都会有灵性。据说，修炼的最高境界是可以成为狐仙，那是个可以呼风唤雨，随心所欲的境界。以我的修为，那是我无法企及甚至无法想象的一种状态。那些被称为“人”的动物很奇怪。总是认为我们会以成为他们那个样子为终身修炼的目的，其实，成为人有何难？在我们的世界一直就流传着那个从狐到人变幻的法子，之所以很少人用，是因为，那法子总归有些冒险。
每个月夜，我都会到溪边的那个平滑如镜的石头上打坐，吸取月魄以增功力。云天，就在几丈之外的崖上。我有的时候会因为只顾得看月色或月色下的他忘了用功。不过，有什么关系呢，我本就是很懒惰的。
云天知道我会看他，也许，他正嘲笑我的不思进取吧。
几百年如一日，睡觉—发呆—修炼。偶尔会在云天心情好的时候，溜到他的洞旁，在他的眼前晃来晃去。他总是在我出现的瞬间突然睁开眼睛，那凌厉的眼神让我一惊，错愕间，他已经不再看我。这让我觉得很没趣。不过，除了这个我也没有更好的打发时间的方法。
有一年，我洞口的那株前年古藤不知发什么疯，袭击我。以我的能力，毫无抵抗的可能。在被那粗粗的东西捆缚将要窒息时，云天出现了。挥洒间，那古藤已魂飞魄散。只那一次，云飞专注的看着我。检视我身上的伤痕。那之后，他每天会送食物给我，直至我伤愈。
如果我不犯下那个错，这日子可能就会一直这样下去。
就是在那一年，我想变成人。一个真正的人。我会有这样的想法，是因为我遇到了一个人，一个男人。一个着青衫的俊朗的男人。
我是在崖上松间的亭子中见到他的。那是个昏热的午后，灼热的光线烤的万物都无精打采。我困顿的呆在洞里，却觉不出一丝清凉。突然，我好象听到了什么声音，那声音细微的似乎只是错觉。夏日午后的错觉。就如渴望清凉时，刮进的一丝风。在你还没有深切感受的时候，它已经从你耳边掠过。
凝神，渐渐，那声音清晰起来。是琴声。古拙的调子，却漫溢灵动。如潮水，荡开了空气的热浪。被这琴声吸引，一步步走近。亭中，石几上是焦色的琴。琴旁，是个纶巾青衫的男子。那乐声，竟似从他身体酝酿，经指尖涌出。琴弦上硬朗的手指，摩挲、挑拨，象揉在心弦上。我伏在距他丈余的杉树下，痴痴的听那乐声。获得久违的平静。
“云风，云风！”唤醒沉睡的他。
“吵什么？”
“我要走了！通知你一下。”我说。
“走？去哪里？！”他好象清醒了。
“我要变人，过人的生活。”
“人的生活？！你没法过人的生活，你有尾巴。在千年以前，你再怎么变，也没法把尾巴藏起来。别胡闹了。”说着，又欲睡去。
“我认真的，你知道的，我是有办法让自己成为真正的人！”我嘟囔着。转身离去。
倏然，云风挡在面前。
“别做傻事。你不能用那样的方法！”他的语气渐严厉。
“我不管，我要变成人，真正的女人。我要和那个男人在一起。”
“男人？！你会死在男人手里的。”
“要你管？！”从他身边飘开。
转瞬，就被他抓牢。
“不许去！”
“放开我！我要去！我喜欢那个男人！死在他手上也比和你闷在这山洞里好！”
又是那凌厉的目光，看得我冷。握紧我的手渐松。
“随便你，想死就去死吧。别让我再见到你。”
好美的一个早晨。枝头的鸟的叫声穿过薄雾，舞向天际。我，要去跟随我的男人。洞口，一串铜铃。笑，云风还不错。把它套在脚腕上。喜悦，憧憬，溢着我的心胸。
任何女人，也不会有狐狸的媚。这媚，是让人酥到骨头里的抬手之态；这媚，是让人醉到心里的眼波流转。没有男人抵得过。羽，也不过是个男人。
“我自幼身患痼疾，非得有缘人相助，性命难以为继。不知公子可愿助我？”婉声央求。
“愿意，愿意。就是性命给你，又有何不可！”他哪里还顾得自己在说什么，那目光，遮掩着灼上我的面颊。
“若得公子活命之恩，小女子愿以身相报。”
贝齿轻合，咬开他颈上皮肉。腥腥的鲜血涌出，樱唇微动，将那血吮出，滴在备好的玉镯上。那血，竟似水泼入泥土，瞬间融入玉中，只见那纹理中丝丝的红。笑，跟定这个男人了。
缠绵过后，清醒的他愧然：我已有妻室。懦懦的。是丢不开这个，也放不下那个的样子。如此小事，我又怎会放在心上。
随了他家去。中富之家。见到那个女人，也不过平常模样。
快乐的日子总是不经意的过去。我甚至已经忘记了自己是那个山野中的精灵。沉迷着夜夜的温存怜爱。咯咯的笑声，荡在月色中，不散。
那个被他称为妻的女人。那个被他忽略已久的女人，竟然已奄奄一息。床榻前，随着我的男人去看那憔悴的只是皮肉的女人。费力的喘息着，翕动的嘴唇，干裂。
“夫君，念在多年的情分上，求你。求你把媚儿的镯子给我陪葬好不好？”那委顿着的男人，握着那枯瘪的手，除了不住的点头，只有那不断涌出的涕泪。
女人，眼神扫过我的身上。是仇恨，那仇怨竟让我战栗。
“把镯子给我。”他说。
“不，我不给。”
“给我！”他厮声。
“不，不给。你说过的。这镯子是你给我的命。”我退却。
“给我！她都要死了。你这个恶毒的女人，难道你就不知道什么是怜悯吗？！”那看着我的眸子，竟满是痛恨。那曾经的柔情哪儿去了？这男人，怎么竟这么陌生？
“如果让我选，我愿意用自己的死去换她的活！”震动，天塌地陷般的。
笑。“好，给你。”皓腕上的镯，取下，放在那个女人枕边。
真切的看到那个女人嘴角阴险的笑意。
奔出。在夜色中，向那片山林奔去。恐怕，我已经没有能力支持到那里了。这，就是那个秘密。狐成为人的秘密。将人的血与狐的魂融在一起。那镯子，凝着我的魂。
好轻呀，身体，从未有过的轻。轻的象要随时飞去。好怀念那片林子。轻轻摇动铜铃。
醒来。我还活着。只是疲惫。身畔，关切的眼神。是云风。只是，他已是一只普通的灵狐。近千年的功力，给了我这只懒惰又愚蠢的狐狸精。
云风走了。也许，是在某个不知名的地方修炼。月色下，我总是希望，那崖上还有他的身影。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