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居之恋
住了将近五年的公寓房要收回了，我们要彻底搬家了。今天，趁着周末过来清点一下物品，心里的惆怅和失落真的难以言表。
虽然我们早在两年前就购买了新房，一年前就搬了过去，之后基本上也不到旧家这边住了，但老公的学校并没有收回房子，我们的许多东西都还在，一份仍然拥有的感觉还是让我和老公心里很踏实，很温馨，很满足。新房子是三居，宽敞、明亮，南北通透，装修装饰和家居摆设完全是按照我们自己的意愿进行的，整体是浅色风格，简洁明快，看上去哪儿哪儿都很漂亮、可心，至少我们是这样认为的；小区的环境也非常不错，楼层不高，间距又大，采光良好，每栋楼前都有花有草有树，小区中间有一块很大的空地可以活动，有一个新建的幼儿园可以带儿子过去尽情玩耍。可即便这样，旧家的优点还是不容忽视和抹杀。房子虽只有一居，却也厨卫齐全，设施齐备，而且南北两面各有一个不小的阳台。更为诱人的是房子就在北医校园里，老公从家到办公室慢慢散步过去也只需要五分钟。中午他可以过来休息一会，上上网，看看电视，打打电话，收发一下传真，晚上万一回不去新家还可以很舒服地凑合一晚上；我偶尔也可以过来躲躲清闲，避开顽皮儿子的“纠缠”消消停停干点自己的活；我们一家过来逛街或者带儿子过来打疫苗时，也可以逗留一会，从从容容吃顿午饭再赶回新家。这儿方便的公共服务设施也是偏远的回龙观的新家无法企及的，出门几百米之内，银行、邮局、饭店、宾馆、菜市、超市、商场、娱乐休闲场所、医院、学校，一应俱全。不过，这些方便和热闹的失去还远不是我难过和失落的理由。我是一个不太精明也不太算计的女人，一个多愁善感的女人，一个性情中人，我更为关注的是一些现代的都市人不以为然的东西。
我的难过是为了2000年底初初入住时的惊喜。在那之前我们两人一南一北地住着各自的集体宿舍，在面积这么大、交通这么拥堵的北京，囊中羞涩的我们只能一周一聚，遇上恶劣天气，车少路滑，老公赶回宿舍都是深夜时分了，其艰辛和苦涩至今想来仍刻骨铭心；眼下，来京只有两年多的我们居然有了这么漂亮的一居室，而且是经过装修的、设施齐全的、一拿钥匙即可入住的新房，真的如同做梦一般。我们彼此问着“这是真的吗”，然后相顾大笑。
我的难过是为了当初我们燕子衔泥垒巢般为这个家花费的心血和精力。有了房子后欣喜若狂的我们便投入了几乎全部的业余时间和全部的爱心，尽心竭力地经营着这个家，这个幸福的小窝，这个甜蜜的爱巢。尽管校方明确规定公寓房不准个人再擅自装修，我们还是偷偷地违规操作了，这也是我们第一次没有“听话”。因为“不合法”，我们请来的两位师傅只能傍晚干活，还不敢大张旗鼓，这样前后历时一个多月，才完成了我们计划中的“装修工程”。除了重新粉刷墙壁之外，将卧室铺了复合木地板，将卫生间做了局部吊顶，装了浴帘和浴霸，钉了许多挂篮、搁板，按照当时流行的风格，做了窗帘盒、暖气罩，在客厅的一面墙上做了装饰功能的多宝格，在厨房加做了一些整体厨柜，使之更美观也更方便些。然后，我们又精心精意地做清洁工作，两个人一下班就赶回来，趴在地上一点点地抠着装修留下的胶痕、污迹和灰渍。然后是一个一个地去逛家具城、家电城，细致而挑剔地选择着每一样东西。我们几乎花了半年的时间，才将需要的东西都购置齐了，将这个家搭建起来。这样“攒”出来的一个家，其中的每一样东西都那么可心，那么惹人怜爱。
我的难过是为了这个家曾经带给我的幸福和快乐，充实和感动，带给我的几年有滋有味的生活，带给我的难以忘却的青春记忆。即便是只能住几年的公寓房，即便只有一居，当时我们的这套房子还是让许多仍然住宿舍的同学和朋友羡慕不已。我总是把它收拾得一尘不染、漂漂亮亮，我们总是不时地为它加点小装饰、小摆设，让它永远都有活力和新鲜感。周末的早上可以睡个懒觉，慵慵懒懒地躺在床上，悠悠闲闲地看着透过暖色窗帘照进来的阳光，看着被晨光唤醒而生机勃勃的所有东西，心里就有一种莫名的感动在翻涌，在流淌，几乎要冲出我小小的胸腔了。在那样的瞬间，我的心里满是幸福，满是甜蜜，满是爱，我几乎要承受不了了。上帝对我的恩赐太丰厚，我在想是否该把这些丰厚的礼物分给世间渴望幸福的人们，我甚至有些隐隐的担忧，怕自己会失去这一切。但我的确很幸运，最终不但没有失去我所钟爱的一切，而且，还从一个两手空空、举目无亲的异乡人变成了一个有事业、有家庭、有房子、有儿子的幸福小女人，从一个不太合格的妻子变成了一个能干的主妇，从一个娇娇气气的女孩变成了一个幸福的母亲，从一个心虚胆怯的新职员变成一个经验丰富、能力很强的业务骨干。所有这一切，都依托于我的家，我的爱，我的共同经营这个家的爱人，我的相濡以沫、不离不弃的伴侣。也曾有过痛苦，有过失落，有过迷茫，有过挫折，甚至有过绝望和轻生的念头，但最终都挺过来了，也都因为我有一个家，它是我坚实的根基，是我漂泊的心永远的码头。
今天，当我看着我的旧家，看着那一件件似有灵性的家具时，我几乎都能感觉到它们和我一样的失落和忧伤。记得曾在《读者》上读到一篇散文，意思大致是说一件衣服经了人穿，也会有了那人的风格、情感和模样在里面，这是一位女作家的文章，我想也只有女人才会有这么细致的心思和细微的笔触。一件衣服会这样，和你朝夕相处了这么久的一张床、桌子、椅子，一套沙发，一台健身器，一挂窗帘，一只金丝楠木的小猪，一只从旧货市场费劲巴拉抱回来的瓶子，一块铺在地上落满灰尘的地毯，它们难道不会伤心吗？让它们从旧家搬走，入住新居，或者把它们孤零零地留在原处，或者把它们送给素不相识的人们，或者被收废品的粗鲁而漫不经心的手拿走，它们难道就不会留恋吗？不会失落吗？不会忧伤吗？不会哭泣吗？人类又不是它们，哪儿会知道它们的感受呢？哪儿有权力为它们代言呢？
诚然，家的概念远不只是房子和房子里的这些物件，可没有房子的家就不可能有太多共同的生活，就不可能有太多的朝夕相处、耳鬓厮磨，那些同舟共济、相濡以沫也多半会被相互指责和冷眼相向所取代。这虽然不算什么大道理，却是我从最初的泪水和心碎中感悟出来的，至少是我的经验。况且，房子也是家的载体，家的见证。旧居是过去生活的见证，我是一个恋旧的女人，自然难免会深深恋着我即将失去的旧居，象经历一次失恋般难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