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名草》 作者:文磊
(人气:4434 发表日期:2006年01月03日 17:50:59)
我是在楼下的杂草丛中发现她的。当时,我拨开缠绕在我小腿上的长蔓,看见她屈曲在土地里。她的模样式我娇怜不已。
我住在楼对面的平房区内,她就住在我们家对面的那块杂草地里。盛夏之时,妈妈的身体更加消瘦。闷热和疼痛时刻地在她惨黄的脸上显露出来。父亲的脾气也更加狂暴了。失业的打击不合时宜的再次入袭这个贫困的家庭。
我每次从外面回到家里,总有一种伤痛之感。昏暗的灯光下,剩了几天的菜汤和低价白酒在父亲的口中和衣襟上肆意流淌。弟弟委屈缩在妈妈的身边,口里抿着菜稀饭,用恐惧的眼神望着父亲。
父亲经常喝醉,妈妈经常疼痛地吃不下饭。妈妈在去年的检查中患有绝症。
我白天的去一家公式给客户送货,下午我要去一家快餐店做小时工。这样可以多挣一些钱,以维持家用。
不知为什麽,我很留恋她。她跟别的杂草不一样,她细高的主茎上轻盈地飘着十九片绿中有黄的叶子,不对称,但十分自然清秀。在碧绿如油肆意生长的杂草丛中,唯有她直立着躯。昨天还覆盖她身上的那些拉拉秧子,今天就已经无能为力了。细茎直直的,让人联想到断折。淡黄的叶子让人觉得有些枯萎,常常有些圆圆的露珠凝留在叶子上。在杂草堆中,我很喜欢她,我不觉得她是棵杂草。
我问过很多学识渊博的人,求他们告诉我她的名字,可是他们总冷冷地抛下一句话、让我心酸的话:“它只不过是一棵杂草。”他们可以说出这颗“杂草”身边所有杂草的名称。可我认为就算是杂草也该有个名吧。每天早上,我被闹钟轰醒的时候,我总是打开窗户向她所在的方向望去一眼,因为天还没透亮,我看不见她。晚上回来的时候,我总是趁没人的时候,悄悄坐在她身边,告诉她:我十分爱我的妈妈,希望她能身体康复……我们家虽然条件不好,但我一定会坚强活下去。同时又告诉她:我正和一个女孩恋爱。她十分美丽,我很爱她。希望她给与我信心……
以后每天我下班回来,我都小跑地回家,不仅想着妈妈,也想着她。晚上,妈妈在不断的痛苦中疲惫的暂时睡着了。我则打开房门,轻轻走出去,来到她的身边,没有话语,只有我的眼泪和她轻微摆动的身体。在月光下,她很执着地抚著我潮湿的手背。
那天送完货,天气一下子黑沉了。暴雨跟着冷冷地甩在地上。我心里很不踏实,飞快地骑着自行车向家里奔去。大雨打得我睁不开眼睛,满世界好像都是雾气腾腾的冷水中,雨线粘腻着地面,天空没有了,人抬不起头来。
我抹去脸上的雨水发现她被雨水打得伏在了地上泥水也站满了它的叶子,我心疼地回家找来一块雨布用细棍给她支撑一个避雨的地方,揩去她身上的泥水,轻扶她的身体,让她支靠着另一个小木棍上。
她无力地抬起头来,看着我,从叶子中心滑落下一片水滴。我想起了妈妈,她每天也是……这个样子。我伤心极了,在雨中,我拨出了一分空间,让我哭泣。
别的草杂乱地长着,绿得发晕。可她还是那样没变。十九片绿中带黄的叶子,深灰色的茎细细的,显得娇柔不堪。我每天走时给它浇水,还是没使她有变化。
妈妈的身体时好时坏,很不稳定。弟弟每天都要到好心的邻居家去完成作业。父亲在痛骂一切之后,便烂醉在床上。我则给妈妈边喂汤水边用手帕擦去她脸颊的泪水。
秋季的到来,总是给人心理上一些或多或少的美好的留恋以及伤感的现状。无论是草还是花都将在这些季节陆续地消失了。整个世界的颜色又将重新回到青暗色。
我爱恋的女孩有一天下午,托人交给我一封信,很短的信像残缺的树叶。她告诉我,她也是人,更是个女人,所以需要女人所应有的一切。需要…… 总之,她不需要我,不需要有这个频摇欲坠家庭的我。我什么也说不上来,我只能低下头接受这个现实。
在杂草堆中,秋风象收割一样吹起一片枯干的树叶,我怕她象别的草一样从大地上消失,就把她轻移到花盆里,放在妈妈身边。我天天离她更近了。妈妈睁开浮肿的双眼,看着我,也看着她:“真怪,别的草都枯竭了,它还是有些绿呢……。”
妈妈病情又恶化了,需要住院,昂贵的住院费使我不得不再找一个工种。妈妈被抬出家门的时候,就她跟着一块去。妈妈难受地拉着我:“孩子,妈唯一不放心的就是你和你弟弟,妈妈如果走了…… 你的那个朋友没和你说结婚的事吗?”
父亲的酒喝得更厉害了,他常常醉后打我和弟弟,家里已经没有什麽东西可以再打了。
妈妈的病床边,有她时时刻刻地陪伴着。妈妈很喜欢她,经常支撑着身体给她浇一些水。但妈妈也经常伤感地自语:“……真怪,别的花草都死了,可她还活着……唉!恐怕她和我一样,不会有多少时间了……。”
我每天都到换班之间跑到医院给妈妈送饭。看看她还有妈妈。她还是那样,没变。亭立着身躯,十九片叶子有些微黄。
不知为什麽,能和她还有妈妈在一起,我不再有身体上的劳苦。有一天,我骑车到医院的路上,心里突然生了同种异样的感觉,让我浑身上下震撼不已:我似乎,不,好像不是似乎:我深深的爱着她。
一个寒冬的下午,整个世界灰蒙蒙的,刺凉的风把我吹得摇摇晃晃,好象要把我带到另外一个地方。我终于把货送完了。结完了钱,我打算给妈妈买点她爱吃的山楂片。刚走出门口,经理把我叫住:医院的电话,妈妈病危……。
我不知道怎么跑到了医院,冲进半开的房门:满屋子的柔色白光,好像书中所说的天堂……
妈妈干黄的脸上有一丝幸福的微笑,眼角的泪水还未干。我泪眼模糊地看见她身边飘落着很多白色花瓣,她的枝体弯曲了,绿中带了几缕黄色的叶子叶丛枝体上落了下来,安详地伏在妈妈枯瘦的手中。
护士小声地对旁边医生说:“怪事,那棵花在老太太去世时,开了一朵纯白色的花,随后就败了……。
我的泪凄然落下……
我头一次听见别人叫她是花。
我无意在一本《异香记》的书中找到了对她的记载:……传曰是位美丽的姑娘所变,一年生一叶如人长一岁。生长地不详,不易让人所见,通灵性,世间友情,则花开,无情,则亡……。
那天早上,父亲酒醒以后,再也找不到我了。我以后不能再给他做饭了。
在这里,我和妈妈还有她过得很幸福。
文磊 2005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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