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意是一个疏朗的女子,肩膀很宽,穿松而舒适的衣裤。买花一定是买百合、马蹄莲之类开得大胆而坦然的花朵;戴式样简洁的男装手表;买最大型号的床,一个人睡。
别人都有点怕她,明明是一派平和的神色,倒是被看出三分凛然。她的分明,在只愿混沌的众人里,是太醒目了。她不多说话,无事的时候,眼神似猫,懒散淡漠;有事,静静地看定人家,一双精光四射的眼睛,别人就先怯了场。
在公司里做了不到7年,已经升入高层。年轻女子若得意,舆论自然不会轻易放过她,都市里人人爱好此类暧昧妖娆题材,得空时,头与头便攒在一起:她和他,那些事,不说你也懂哎?
写意在副总的办公室里做完季度汇报。他于是说,“喝点什么?咖啡?”
“小麦烧!”
“办公室里哪来的小麦烧?”
写意只是笑。他妥协了:“好吧好吧。”
他笑着从书柜中取出琥珀色的瓶子,倒一小杯给她,一小杯给自己。还忍不住说:“我们疯了,大白天喝烈酒。”
“有时候,酒让人清醒。”
“这种时候,我怀疑我们真的如传闻一样,是情侣。”
“哼,如果有疑惑,怎么可能是爱情?”
“你说的也对。”
暗地里,写意是欣赏他的。但他们的暧昧仅限于此。
他对她说过的最露骨的话不过是:“我欣赏你,不过你性子这样独立,一定会吃苦。”
吃苦?写意嗤笑,她不怕那一点苦。况且文明社会,发达都市,众人眼里天大的苦不外是失业、贫穷、没有爱。没有爱,写意事业上很争气,别人攻击她的理由只好在私生活里打转,没有想象力,闷。
写意有时去珠宝店看看,她喜欢放在独立柜台内的那枚蒂芬尼古董方钻。售货小姐要拿出来给她试,她笑着拒绝。那价钱是她住在小城的父母约两年的生活费,太荒谬了,有钱也不会买。看完珠宝,她去街边小店买一杯4块钱的原汁薄荷茶,一路喝着回家。
即将嫁去外国的绿平打电话来,约好一起去吃泰国菜。绿平对男人有特别的见解:男人是花盆而女人是花,花会慢慢长大,盆自然要随之更换。
绿平所有的男伴都有外国护照以及外文名字,Micheal、Andy、Mithi、Danny…写意总闹不清这些名字与那些情事,她问,
“那你要和Steven结婚?”写意疑惑得很。
“Steven是去年的那个,过去时。这个是Stephen,飞机上认识的,我不是告诉过你?”
“要我记住你男友们的名字,不如罚我背出太平洋各岛国首都的名字。”
“你不够关心我,你不是可以叫出贵公司每个底层员工的名字?”
“他们每天辛勤工作,当然值得尊重。你的那些血统混乱面目可疑的男友……”
“罢了罢了,求你。”绿平赶快换话题:“写意,你的感情生活又如何?”
“我妈每两三天一个电话,每个电话都恐吓、哀求、威胁、痛斥、巴结……女人越老戏剧性越丰富。此外,九十高龄的奶奶时时对亲戚发问,写意老大不小了,怎么还给不出去?”
“上次送花的张先生怎样了?”
“我亲眼看见他在楼下等我时从西裤口袋里掏出瓜子嗑,还大力踢路过的狗。”
“天啊!可怜的写意。”
“你呢?绿平,花盆适意吗?”
“我最大的理想便是终生恋爱,可是,我知道命运不会让我这么如意,Stephen是目前我能找到的最大的花盆,就决定嫁了,自此退出江湖。而且,总要顾及点名声。嫁个半老的、有财产的外国人做太太,到底名正言顺。”
“绿平,至少你曾经有丰富的人生。”
“丰富的人生?不同男人的臂弯,难道便是我们年少时心向往之的丰富人生?写意,年薪6位数,我寂寞;每晚有约会,我寂寞;耳鬓厮磨,我更寂寞。而且糟糕的是,这种寂寞,与爱无关。”
写意也有感触:“绿平,还记得我们高考之前的愿望吗?”
绿平点头:“那时侯,我们想要通宵跳舞,深深恋爱,要买美丽的衣裳、读美好的书。”
“绿平,曾经我们相信,可以拥有一段有声有色,与众不同的人生。”
“可是现在在那些极年轻的男女眼中,我们只是眼神凶悍,说话世故的老女人。”
“在老派一点的人眼里,我们又不肯负责任,爱慕虚荣。”
两人大笑。绿平突然说:“写意,24岁的时候,如果你跟那个男孩子走了,会比现在快乐吗?”
写意沉默良久。
那是写意的疯狂年少,在海南,突然遇上了一个潜水摸珊瑚来卖的男孩子。极短的头发,皮肤是那种浓浓的蜜糖色,写意立即恋上了他,一个星期,天天约会。
在海南的最后一晚,绿平透过窗,看见大雨中飞奔回来的写意,哭泣整晚。绿平羡慕不已,一直说:“写意,至少你经历过真正的爱情。”
后来,写意轻轻地解释整件事:“他让我留下,我没有勇气。”
可是,绿平永远也不会知道。
那一夜,那个好看的男孩子,抢走了写意身上所有的钱,扬长而去。
想起来,真是让人伤感的。可那只是一顿唏嘘不已的晚餐而已,翌日,写字楼里的写意,依旧雷厉风行、锱铢必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