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2005
35岁,据说是事业的死坎儿,迈过去的就继续辉煌腾达,过不去的就等退休了。比这更糟的是,我仿佛在这一年,彻彻底底地退出了经营了15年的职场生涯。
元旦过后的北京,辛苦了一年的人们还在为过一个更好的年忙碌着做最后的冲刺。我也不例外,嗓子的不舒服已经到了半年来的极限,离开教室回到家,一句话也不想说。好在一见到整天跟我一样忙碌的上幼儿园的遥遥,和刚刚蹒跚迈步嗷嗷待哺的空空,身体似乎又从地狱回到了天堂。暗自安慰自己,再坚持两周,等考完试,学生们就该回家了,让自己好好休息休息。但是,家里还有一大堆的事排队等着呢,旧房子卖出去买主等着搬过来过年,新房子装修好了等着保洁、整理、买窗帘、搬家 – 远在外地的老公能做的就是每天一个电话,嘱托照顾好孩子,嘱托保重身体。
接到小叔子从医院打来的电话,说遥遥婶子生了,是个男孩,要找婆婆听电话。
“你大姐不是在吗?怎麽啦?”
“… …”听不清,但说话的音量可不小。
“咋地?你媳妇还要8个人伺候啊?”
“…. …”
“行,行!我去,我去。养你们这些讨债的,一个个伺候不过来,X你妈的。你爸要是在,不骂死你们。”
每每听到婆婆说:“你爸要是在… …”心里总是酸酸的,人说年轻夫妻老来伴儿,人老了,没有了老伴儿,那滋味儿… …
“我要去他们(小叔子)那边一下,明天就回来。明天你不是休息吗?”
“嗯。去吧。我后天下午有课,一定要赶回来。” 我接过空空,“我送你去吧?”
“路太滑,再说孩子出门太冷,我坐公共汽车吧。”
急匆匆收拾了几件东西,婆婆出了门。出乎意料的是,一直信誓旦旦看空空的奶奶这一走,便再也没有迈进这门坎儿。
(连载二)
等啊,等,等到周一中午11点,还是没有奶奶的影子,眼见下午1:30 的课赶不上了,我给小叔子的手机打电话,
“妈, 平姐找你。”
“找我干吗?你妈死了。你们一个个不都顶能的吗?妈那X的。”我在听筒里清楚地听到婆婆的声音。
“喂。”是大姑子的声音,“妈回不去了,这边作(胡闹折腾的意思)得厉害,说没有人管他们。正跟妈闹呢。”
“那你呢?”
“我得走了,家里还有事儿,待太久了。”停了停,
“你没事吧?妈说你快放假了?”
我没有吱声儿,大姑丢下家,来照顾临产的弟媳已经一个月了,家里还有上学的孩子,我能说什莫?只是这种突如其来的变故,确实让我不知所措。 发现怀了空空,婆婆主动说要帮忙照看,等孩子出生,大大的眼睛,漂亮得让奶奶更加舍不得。奶奶生怕我不愿意把孩子交给他看,几乎认识的邻居老太太都告诉过我你婆婆说她不给那家看,舍不得大眼贼儿(婆婆对空空的爱称)。可现在!?
我了解老人的不得已,说实话,也从来没有认为老人有照顾孙子的义务。但这个变故,来得太不是时候。
老实说,压抑着心中莫名的愤怒。打电话跟学校告假,把下午的课挪到周三的上午,我开始想辙。把所有的事在脑海里迅速地扫描了一遍,趁空空午觉的当儿,理出了头绪。
两周的课是必须完成的。
搬家是必须完成的。
空空是必须照顾的。
只有空空,对,照顾空空的事可以请别人。
随便找个保姆?把孩子和一个陌生人单独丢在家里,连最基本的安全都不能保证,不行,再说快过年了,到哪里去找人哪?。邻居?不好意思,也没有合适的。托婴中心?对,在托婴中心这种机构里,至少安全是可以保障的。
给她们打电话。了解了情况,那边承诺是一对一的看护,70元/天,奶粉自带。约好明天送去。在熟睡的空宝旁边躺下来,想让自己消停一会儿。老公来电话,
“你决定吧,自己注意身体。”
多希望他说,“我这就回去。”
看着熟睡的孩子,眼泪忍不住不断线地掉在他身上,可怜的宝宝,还没有断奶,妈妈为什么要在这末忙的时候让你来到这个世界,又不能有足够的精力照顾你?
看着遥遥走进育新幼儿园的大门,把空空重新塞回副驾驶座,绑上安全带往回龙观赶。孩子送去的时候,托婴中心的人很热情。因为有其他小朋友,空很快玩起来,一个小时后,对方催促我快离开,第一次,我没有跟宝宝道别,偷偷下了楼。撞进车里,趴在方向盘上失声痛哭。等开出小区,到了路口等灯,才发现手闸没有放下。
(连载三)
白天上课,接遥遥回家母女俩开始收拾东西,晚上等遥遥睡了打包,准备搬家。身心忙碌让我在短暂的时段里甚至忘了空空的存在。只有在乳房发麻开始胀痛的时候,才想起可怜的宝宝,给托婴中心打电话,那边说孩子就是哭,吃饭还是不耽误的。孩子在的时候,奶水总是不够吃,孩子不在,乳房涨得硬邦邦的,疼痛难忍。
“妈妈,我帮你吸吸吧?”遥遥看到妈妈痛苦的样子,赶紧抓紧机会说。给空空哺乳给了遥遥第二次吃母乳的机会,偿到一次甜头以后,她总是特别主动地在空空吃饱后要求“帮你吸吸吧?”。答应馋嘴的遥遥再吃两天,就服药退了。四岁的遥遥坐在小椅子上吃妈妈的照片被我拍了下来,准备她出嫁的那天送给他做礼物。
一周很快地过去了,还有一周的课,试卷已经准备好了,约好了搬家公司的车下下个周末搬家,老公也快回来了。
周四是回龙观的孩子打疫苗的时间,上午回到托婴中心接空空,孩子见到我用本来就大大的显得更大了眼睛直勾勾地盯了我好大一会儿没有反应,但走路明显地比四天前稳当,这让我确信孩子生理上的需要在托婴中心应该是得到了很好的满足。
我搂过孩子,空空趴在妈妈的肩膀上,半天才哭出声来,声音沙哑。无法看到孩子当时的表情,但近一年以后,到了书写这些文字的瞬间,肩上满脸眼泪鼻涕的孩子和我的背影却活生生象电影般呈现在我的眼前。
没有妈妈的陪伴,宝贝你是怎样度过这四个白天三个黑夜?噩梦醒来的时候有人抱吗?我的宝贝啊!
不到十分钟,空空便粘着我朝大门的方向拖我,要出门。在医院里打针地时候,空空豪哭不止,我明显地从他的眼里读到失望和委屈,妈妈,好不容易盼到你来接我,却又是带我糟受这般苦难,妈妈呀! 。
如果弗洛伊德活着,我想问他,这一定算得上是童年重大创伤事件吧?
因为是下午的课,我准备在托婴中心陪着孩子到12点。玩得正高兴的时候,托婴中心的门铃响了。
“我是对门楼的邻居,”听到一个中年的女声。
“晚上孩子哭的时候你们也抱抱!怎麽让孩子老哭老哭的?再说我们这是居民楼,不是营业场所,我们晚上都没法睡觉,你们这样我们可要投诉了!”
开门的护士小姐显然还没有反应过来,门没有关上,那个人便转身下楼了。可她嘴里嘟啷的声音却象一记耳光狠狠地抽在我的脸上。
(连载四)
“现在的女人,缺老德了。真不知怎麽想的,享受到连这末小的奶娃娃晚上都不接回家,生他干吗的!… …”
声音随着关门而消失,我能感觉到我的脸从尴尬转而变成痛苦抽搐。
你这个地地道道的伪君子!
一边提速我一边狠狠地骂自己,这个道貌岸然的巫婆,在论文里宣扬母亲看护和亲子接触,在论坛上大谈安全依恋,竟然把还没有断奶的孩子送进陌生环境,交给他从未蒙面的陌生人!这个无能和口是心非的坏母亲!
我自己也不知道是怎样地来到学校,路上被人探出头来骂了两次。踏进教室的那一瞬间,我问自己最后的一个问题:
“一个连自己的孩子都照顾不过来的妈妈,何以帮别人教育孩子?”
但一站上讲台,所有的苦痛被课堂的气氛挤到角落。依然清晰地记得和
同学们分享了一篇我特别喜欢的文章“The Importance of being Kind and Polite”文章里讲到父母教会孩子友好和礼貌的重要性,里边有一段话,我摘录下来:
“Kids who have no idea what being polite means will pay the price sooner or later. When they join the work force, their employers and assosiates alike will soon realize that the behavior of these rude young people is closer to that of animals than civilized individuals. When they lose a few contracts because they talk with their mouth full,or when they say ‘Bob’to someone who should be ‘Mr. Johnson’ these grown-up kids, because of their ignorance,will never understand why others are getting ahead and they are not.
不懂礼貌的孩子迟早会付出代价。在他们参加工作以后,老板和同仁们都会很快认识到,这些粗鲁的年轻人的行为不是有教养的文明人的行为,而是与动物无异。当他们因为满嘴喷饭地说话,或者将‘强生先生’称呼为‘鲍伯老弟’而丢掉数个生意机会,这些长大以后的孩子也许永远无法明白,为什么被别人远远地抛在后面。”
看到孩子们一个个带着害羞又仿佛若有所思的表情检讨他们平常不礼貌的习惯(事实上,大多数国人如此),比如从车窗里往外扔废纸,在公共场所大声打手机,听讲座迟到,在影院大嚼咔嘣恁啐的小食品等等, 我深切地感到,我们的教育,关注了太多空洞的伟大理想和民族抱负,而把这些细小恰恰又是最重要的成功因素给忽略了。
跟系主任请假要求提前一周结课的时候,他眼里一直的女强人尊容尽失,用掉了他办公桌上半盒纸巾,才抽抽噎噎停住。瞟见关着的办公室门毛玻璃上人影灼灼,我为抑制不住的大哭向他老人家到了无数声的歉。
跟学生们道别,祝他们春节愉快,跟他们约定下学期见面的第一堂口语课的内容“Spring Festival in my Hometown”。
我们的约定没有实现,不知道那些爱我的孩子,会不会因此而开始对成年人的世界失望?
(连载五)
回到家里立即给搬家公司打电话将日期提前,不能等了。可能已经哭得没有了声音。怀疑当时因为牵挂孩子,出现过短暂的类似幻听的情况,空空沙哑的哭声总是在耳边挥之不去。
空空,乖宝宝,再给妈妈一点时间,一两天,就一两天!
在近乎疯狂地指挥保洁工人清洁地面、擦拭窗玻璃,催促窗帘商提前安装的时候,我抑制不住地朝他们大声喊叫;拥挤的路口,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探出头去和抢道的司机对骂,讲“X你妈的,会不会开车啊?!”之类以前只敢在心理活动的脏话。在遥遥早上磨蹭不愿上幼儿园的时候,妈妈的失态遭到了强烈的抗议:
“妈妈!你不要那末凶对我说话!”
顾不得孩子边哭边抹眼泪,我没好气地不停地催促“快点快点,赶紧赶紧!”
几乎是奔跑着忙完了三天。周日的晚上,老公回来了。一向内敛的他也不会讲什麽歉意和感激的话,搂搂我的肩膀,“辛苦了。”
又搂楼,“谁让我娶了这么能干的老婆呢?”
总是在听到赞赏和肯定以后的瞬间的喜意和满足后责骂自己:犯贱!这就够了?!可以肯定地说,我的老公和我以前的老板都特别熟练地掌握着对我的激励机制。
送走遥遥。搬家公司的车已经装满了第一车。原本约好的三车恁是满满地装了五车,也不知哪里多出来的那些破烂玩意儿,当然其中包括了近一车的锅碗瓢盆,和婆婆几年来收集的大大小小形状各异的特别交待不能扔掉的一队酸菜缸子。
搬家工人往里抬衣柜的时候,撞坏了餐厅的吊灯罩。想要赖帐,跟我说一堆很辛苦赚钱很少之类的话,本来心里窝了一堆的火找不到出口,
“你少他妈的废话,赶紧去给我买去。什莫玩意儿!”
工头被我的气急败坏吓住了,答应少收50块钱。
顾不得这些。打发掉搬家队,已经是下午1:30,老公答应下午早点下班接上遥遥一起去接空空。
赶紧收拾!
把床上的东西先翻腾出来,铺好两张床。其他的大小包袱和箱子扔进一个房间,关上门,乱去吧!现在最重要的是,把我的空空接回家。
见到妈妈的时候,空空的状态比上一次见面好多了,看上去很高兴,乐呵呵的。姐姐迫不及待地抢在妈妈前面抱住了空空,
“小不点儿,姐姐都想你了!”
在我跟托婴中心结帐的时候,宝宝颠颠地跟着我走来走去,脸上故作哭的表情,呜呜的声音明显不是伤心所致的,可能是激动吧!离开的时候,孩子使劲儿地给看他的护士姐姐挥手再见,仿佛要把所经历的一切思念和恐惧都甩在哪个地方。
回想起来,其实孩子的适应能力是惊人的,尽管他所经历的一切给日后的生活留下一些负面的影响,但在那一段时间中的伤心和难过的延续远不如母亲所受的煎熬那末漫长。据马斯洛说,人的最低层次的需要是生理需求,对于周岁的空空而言,可能是真理,可对于母亲,比吃喝拉撒睡更基本的需求就是:
爱她的孩子!
回家的路上,我真真切切地嗅到了春风的气息。 儿子坐在我怀里兴奋地看着窗外,不时地指着各种穿梭的车辆咿咿呀呀示意我快看。当姐姐、妈妈爸爸都说“看到了”这才放下小胳膊。姐姐不时地抚摸弟弟的小脸和小手,
“噢噢,空空空空,小不点儿,你想姐姐了吗?嗯?”
(连载六)
接下来的一周里,他们父女俩每天上班上学。我等空空午觉收拾整理东西,到了年廿八的时候,基本把打好的包都拆开了。
老公提前一天休的假,从早上6点开始,一直到晚上10点,去北京站、去机场、去汽车站,陆陆续续把大姑子和大姐夫,他们的儿子,二姑子,二姑子的女儿相继接回了家。
过年了!
我并没有孩子们那末兴奋。还有那末多的饭要做,那麽多的人晚上需要放平。让我高兴的是,老公有10天的假期,孩子们有10个整天和爸爸嬉闹游戏。
在城里的一个餐馆吃年夜饭的时候,一家人大小老少13 口人,诺大的宴会桌挤得满满登登。婆婆没有我预计的那末高兴,甚至有些伤感。我确信,是因为旁边空着的座位,因为公公的缺失。
接下来的初一初二初三,我能做的就是赶早准备早餐,打发一行人出门赶庙会,逛街,空空自然是不能去的。打从托婴中心回来,我就一刻也不能脱离他的视线,妈妈上卫生间不能关门,他自己搬个小凳子坐在跟前等。害怕陌生的封闭空间,去别人家窜过一次门子,他歇斯底里的大哭吓坏了忙着用各种方法哄他高兴的友好的那家人,然后就不敢带去其他人家了。
家里就剩下我们两个人,乐得清静。春节的热闹和喧嚣,对于像我一样从16岁起就很少和父母团聚的人来说,无疑不是一件超级愉快的事。但现在,至少我有了老公,而且有了我们的孩子们。每每我在孩子后面加上“们”的时候,总是有那末一点让人讨厌的优越感。
喜欢枫丹的原由,在于她的清静,不象龙泽苑也算灵秀的庭院里总是人头攒动。算是难以觅见的真正的低密度小区。带着空空在枫丹丽舍的大花园里溜达,没有几个人影,更没有认识的人。仿佛置身于世外桃源,如果不是身边的孩子,颇有脱离这世俗凡间的感觉。
看到葡萄园的葡萄藤上的芽孢已经饱满得马上要炸开的样子。哪里来的那末多大喜鹊!蹦来蹦去,惹人喜爱,给这乍暖还寒的初春平添暖意,指着黑白相间的漂亮的喜鹊,空学会说第一个英文单词“bird”。
春天真的来了,这煎熬总算过去了。
(连载七)
等人都走得只剩下大姑子应婆婆的要求留了下来的时候,婆婆过来了。还在门厅换鞋,声音就传进来了:
“什莫破烂地方,七弯八道拐的,我一点也没有相中。”
“跟你们说龙泽的房子不要卖掉,不听我的。”
“轻轨那末近,多好。现在好,这小区外面象个什莫样,破烂得连农村都不如……”
“败家媳妇没的好。” 说到这句话的时候,婆婆放低了音量,尽管如此,我还是清晰地听见了,这是让我最不满,最感屈辱的表达方式。
回龙观的房子确实是北京最超值的房产之一,尤其是龙泽苑,一直升值而且仍然很有升值潜力。这一点,我和先生比婆婆自然是要明白许多的。但对于靠自己一点一点积攒买房,为的是下班时有一张不用搬来搬去的床,可以放心地结婚、生孩子的人来说,其主要功能是居住。他升值一千倍,你不能出手,不也没有任何意义吗?主要的问题是我们没有闲钱来买卖它作商品。当婆婆听说龙泽苑的房子如何升值,比我们晚卖房子的邻居如何卖出比我们高的价钱,总是将所有的罪过归结为一句话压在我的心上:
“败家媳妇!”
卖龙泽的房子我和老公是经过仔细商量慎重考虑后决定的,源于对那里居住环境的改变的不满。开发商更改规划硬塞进去的三幢22层的大板楼,正好堵在小区的的北面,一出门似乎就面对着一堵无比巨大的高墙,挡住了所有的来自北方的清新。因为轻轨的开通而到来的乱七糟八的黑摩的,黑出租,成堆的垃圾占领了原来宽敞清静的南面的马路。管理无序脏乱差的龙华园市场一直没有拆迁,弄得小区门口天天堵车。
其实这不是发展的错,错在原本乡土的政府职能部门好像一直跟不上飞速向前的城市化进程。
一直憋在心里一句话,我至今没有对婆婆说出来,
“说我败家。您倒是告诉我当初给了我什莫样的家让我给败掉了?”
有时候我偷偷地想,如果我说出来,她会怎样?
事实上,我们买房没有要双方家里一分钱。
中午吃饭时分,我终于明白婆婆的来意。
“孩子的事,咋样啊?”
“啊?”我没有反应过来。
“一翻年你不得开学了吗?”
“是啊。”
“孩子咋办?”
“噢。还没想好。”
真的很想感激婆婆,但心底里却冒出几个字,恶狠狠的:
“早在干吗?现在还来充好人。”
“让你大姐来帮你们看一段吧?”
没等我回话,
“她一准能看好。”婆婆说。
我瞅老公,一边飞速地想着怎样答复。
老公没有吱声,我一直感激和欣赏老公在带孩子问题上对我的尊重,很明显他想留给我来做决定。
“咋地?”婆婆看儿子不吱声,无名的火又上来了。
“他姑给看还不行啊?!”
我不想留大姐下来照看孩子。
(连载八)
不是不感激,也不是不信任。上高中的儿子,正值壮年的丈夫,家里一摊子事儿。真要是出个什麽篓子,我无颜面对其他兄弟姐妹不说,也确实担当不起这个责任。
“信不过呀?你媳妇好,别去上班了,在家自己看吧!”婆婆是憋不住话的。自从我们卖掉龙泽苑的房子,婆婆就再也没有用我的名字称呼过我。
“行。那就请大姐帮我们一段吧。”老公朝我使眼色,同意了婆婆的决定。
婆婆满心欢喜地走了。可能在婆婆看来,这是一个极其伟大的胜利。他说过,婆婆和儿媳妇是死对头。
她一直警告我空空不能由外人来看,担心孩子被拐卖。在空空满月后急匆匆以太贵为理由打发掉了我请的月嫂。老人的想法有时候很幼稚,跟孩子一样。老公很孝顺,有点愚孝的意思。
他可以因为婆婆要一个酸菜坛子中午赶回家,开车来回一个半两个小时专门送去城里。老太太打他手机说城里的雪里红3毛5一斤,让他去城北看多少钱一斤,他就中午去看,再打手机告诉老太太2毛5一斤,老太太说买50斤,你弟弟出差了,老公就买回来吃完晚饭送过去,刚开始我气晕,后来就习惯了。
更何况老人这末个心疼孙子的要求。
“我得先回一趟济宁。”大姐第二天早上对我们说。
“噢。 是该回去安排一下。”老公说。
“可是我还有三天就开学了。”我不想掩饰心里极度的不满,为什麽老太太在的时候不说呢?
“我给你买票,明天就回吧!”
老公出门前撂下一句话,晚上回来再说!
好不容易到了晚上把自己放平在床上,老公进来坐在床边,
“别怪大姐。”
“妈那个人你不是不知道。”老公顿了顿,
“每个人在妈面前都有压力,大姐在那边搞不定,妈本来就很生气,可能已经挨骂了。大姐不敢跟妈说。”
“所有的人搞不定都可以,就是我不可以!”
我生这个气有点无赖,本来孩子就是你的,别人当然都可以有借口不承受这些压力。老公摇头笑了笑,
“请几天假吧?”
一周过去了,三天的课已经错过了。大姑还没有来。婆婆在电话里向我承诺,“等她来了,看我不骂死她。”
我不否认大姑是个善良的人。自从有了孩子,听说是公公让她放弃工作在家看她的儿子,并一直在经济上支助他们。十八年的全职主妇生活让可能原本就随遇而安的她显得更加不思进取,总是喜欢宣扬一些神仙婆子算命先生的瞎掰胡扯。怀疑她一贯慵懒的生活节奏是否能跟我们合拍。这个变卦更让我确信我的疑虑不是不必要的。
我不想催她。
(连载九)
其实自从空空从托婴中心回来,我脑海里不时地闪现“放弃吧!把孩子看好。”
“那我就没有工作了?没有工作等于没有收入,没有独立的收入,意味着每月按时接受老公的钱应付一切开销?”
老公的钱一向是付完按揭直接留在卡上。结婚前一年买自己的那套小房子以后,我就痛改前非,结束了月光族的生活,结婚以后更是从来没有乱烧过钱,所以基本用不着他的钱。婆婆在的时候,每月买菜的1000元是老公给的。我的收入足以应付家里的柴米油盐,添置普通的衣物,一年一次表示一下孝敬自己父母的开销。不上班,意味着这一切,都必须从他的进帐里面支出。而这样的生活,恰恰是我最不齿的的“嫁汉嫁汉,穿衣吃饭”的“寄生虫生活”。一直笃信的原则“女人没有独立的经济收入就没有一切”是我给想做全职主妇的妹妹经常灌输的概念。
一直在犹豫,一直没有空对任何人说,妹妹来电话劝我,
“歇歇吧!姐。又不是没钱吃饭,必须要你去赚。”
“学校没有你不照样上课吗?不去工作,天塌不下来。”
不知哪里来的那末强烈的忧患意识打小就伴着我。
小时候爸爸不在身边,妈妈一感冒我就紧张,生怕妈妈死了,弟弟妹妹怎麽办?结了婚,老公开车我也紧张,生怕出事儿。总认为单收入的家庭有很多潜在的危险。我不想放弃工作的原因之二,就是我对于这份站在教室里与人分享知识的差事是非常享受的。我打心底里喜欢这个当初不以为然,被迫从事以后又爱不释手的职业。
遇到老公,我应该感谢420工作组进驻厦门,不是赖氏集团彻底倒台,我也没有时间考虑自己的个人生活。调查进行了数月以后,公司被发现与此大案有所牵连,接到工作组的通知要求全面停业,接受审查的时候,我在上海出差。当晚被召回厦门,老板们的紧急会议开到凌晨4点,作为中方本土的中层人员,我们能做的事就是陪伴和聆听。一周以后帐户被冻结,公司完全停业,全部员工处于失业状态。
享受着这个海滨城市初秋的阳光,把平常特别想玩,又没有时间去的东东基本玩过一遍以后,我的奔忙习惯了的身心怎麽也适应不了那看似遥遥无期的无聊的等待。
“你们别逼我,去就去!”
那群闲得心慌的人欢呼并推选代表立即打电话,总算找到一件够得上刺激的玩意儿!
接受同样在无聊等待的同事们的挑战,我被拾掇一翻来到一个叫《牵手》的节目现场。先生见到我的时候,我被强烈的镁光灯照得睁不开眼。台下数十名打着标语的由同事组成的亲友团不停的整齐的吆喝让平常在无数正式与非正式的场合还算游刃有余的我显得紧张和些许的手足无措。
录影结束后的长谈中,先生朴实的外表和言语中透露出的对于大自然的热爱让我确信,不要再挑了,心灵深处那个可以与你相伴一生的人,不就是这个人吗?跟他走吧!5个月以后,我们在厦门领了结婚证。没有豪华热闹的婚礼,什麽样的婚礼才能配得上这样隆重的相遇和勇敢的结合?
跟着老公来到北京,哺育遥遥的过程中我们一同享受爱情和亲情。为了有时间照顾遥遥,我接受老公的建议到高校应聘英语老师。学生们很快对这个半路出家的非学术人士从感性趣到喜欢,当然,多年的翻译工作经验和国外的工作经历所能够给他们的比他们靠书本能了解的自然要鲜活和生动多了。被学生们喜爱,对于这个忙着照顾孩子照顾家没有机会拾掇,青春风采不再的我,无疑是宛如涓涓细流般的自信源泉。
我享受着与这些大孩子在一起的时光,开始对这份差事做更长远的规划。
但是… …
学校来电话催了,而我,还没有理出头绪来。
(连载十)
妹妹又来电话,说爸爸的身体最近每况愈下。因为脑血管血栓的压迫,出现了间歇性失明的症状。说妈妈一天给她三次电话,有点六神无主的样子。
“姐。能不能停下来?回来看看?”
给家里去电话,爸爸说他已经好多了,不用挂念,他的眼睛没有问题了,人老了就是这样,一天一天走下坡路,比不得你么年轻人,还说,这个老二,叫他不要告诉姐姐,怎麽也藏不住话等等等,交待要照顾好孩子,自己别太累了,话筒换到妈妈耳边的时候,妈妈说,你带着两个孩子,不方便,就别回来了。但妈妈的紧张和担心却已经非常明显地表现出来。
尽管爸爸的话在尽力掩饰他老人家对健康状况日益恶化的恐惧和生命往终点滑落的绝望,他的每一个字,在我听起来,如利刀般割在心上。我恩重如山的父母亲啊!养我长大,供我上学,含辛茹苦十数年,到头来需要女儿在身边的时候,还那麽的遮遮掩掩和于心不忍!
“我不去了。”我尽量用平静的语气对老公说。
“噢?不去哪儿了?”
“不去上课了。我想在家里看空空,再说遥遥也越来越需要人。”
“决定了?”
“行。那就好了。”老公的语气如释重负,可能心想:好!自己相通了,不用做思想工作了。
我说爸爸不太好,老公说你就带着孩子飞回去吧!正好躲过北京的大风和沙尘暴。好好跟爸爸妈妈一起享受一下家乡的春天。
“我今天就给你们订机票。等我下月到成都出差顺道再去接你们。”出门说这话的时候,他好像早计划好的。
到成都的机票在这个时节三折就买到了,因为绵阳离成都机场还有一个小时的车程。我请大学时期的五哥派车来接送我们一下。五哥坚持他自己来接。我也没有别的办法,见面再谢吧!
下飞机等行李的时候,几个大胡子老外拿着长长镜头的照相机追着穿着中式便服的遥遥和空空狂拍一阵,嘴里不停念叨:
‘Beautiful, beautiful!’
‘Both are your children?’我点头。
‘Is it nomal in China?’我摇头,
‘No. We have single-child policy.’我说这话的时候,老外遗憾地摇头。
老外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我坚信,总有一天,会变成normal的。
(连载十一)
远远望到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迈着已经不太灵便的步伐急匆匆跑过来,站在栏杆外面向里张望,是他吗?那个曾经眼睛炯炯有神,看上去精明强干的大哥哥?
我挥手,他跟把门的人解释,朝我们径直走来。这18年里,不管我有多大的变化,他也不需要判断了,遥遥和空空就是他确认我们的标志。
18年前,爸爸把我托付给成都的表姐,连饭也没有吃就返回去了,我站在长途车的站台上泪眼朦胧,到了学校看到那些送孩子上学校的家长忙着帮孩子铺床挂蚊帐的时候,心中仍然以为爸爸妈妈是舍不得那些车钱才没有来送我。到自己养儿育女的今天,才真正明白爸爸的不得已不只是钱能解决的。
表姐当然不放心让还不到17岁的我独自坐36个小时的火车到武汉,何况抵达的时间是半夜11点。于是把我托付给恰巧在我要上的那所学校管理系干修班进修的五哥。没办法的是,五哥必须得比我先走两天,他答应表姐和表姐夫到火车站接我。
火车上,我跟其他初次出门的少男少女一样紧张和兴奋,几乎没有合眼地盯着行李箱度过了两个晚上,尽管爸爸临走前交待,“把钱和录取通知书揣好了,别的东西丢了可以买。”但那个爸爸特意为我买的行李箱,算是我真正单独拥有的第一个财产,怎莫能丢了呢?
抵达武汉,虽然已经是夏末秋初的子夜时分,这个城市仍然以她火一般的热情迎接了我。五哥到车厢门口接到了我,等到了学校,接待处的同学早已经下班了。五哥把我交给了一个大四的姐姐,交待我第二天早上等姐姐上课去了,就在屋里等他。他会带我去办手续。回头见他离去的背影,衬衣已经没有一片是干的了。
五哥每周会来看我两次,问我有没有可以帮忙的,请我宿舍的姐姐们吃饭,给我们拍照寄回家里,有时候周末约上大四的姐姐及其他一班老乡去汉口吃汤包和豆皮。他话很少,但神采奕奕的双眼正好弥补了这一点。记得有一次我们几个挤公共汽车的时候,我不小心踩了一个武汉伢(nga二声)子的脚,
“X子养的,给老子… …”这句武汉市骂还没有喷完,五哥一把把我拉到身后,朝那人看了一眼,那个伢子的后半句话立即自己咽回去了。
不知道五哥有没有妹妹,反正我幻想中的兄长不过如此。大学第一学期紧张的学习后课余可以想家的时间,被新鲜的各种老乡聚会填满。五哥也成了我生活中的主要角色。
五哥比我整整大七岁,顶多1米70 的个儿,但他的成熟和世故让初出茅庐的我感觉到很安全。寒假的时候,他毕业了,在成都的长途车站帮我买了回家的票,道别的时候我把车票钱塞到他手里,他说:你等我一会儿。
车开始驶出站,他跑回来,从窗户塞进来两瓶全兴大曲,说:带给你爸吧!边跟车走,边说多联系,以后去武汉出差,再去看你。车驶出站,我哭了。想不清楚为什麽,现在想,那时许是很喜欢他的,可是不知道女孩子也可以主动说的呀?!亦或许更多是舍不得已经习惯的依靠?
五哥没有来武汉出差,熟悉了路线的我在以后十几年的来回往返中也没有再在成都停留。分别后天各一方,失去了联系。
(连载十二)
春节前,接到五哥电话感到万分诧异,据说是打电话到爸爸原来的单位去找到电话的。想打听北京IT行业就业的情况。儿子就要从新西兰留学回来了,想来北京。于是,五哥亲自赶来机场接我们。
他先接过去行李,说:你抱娃娃。
“你没咋变嘛!”还是那口夸张的成都话,“我老多啰!”
老多啰是正常的,18年能在人的身上刻下多少印记?安慰我呢?
成绵高速上的车很少,他开得很慢,为的是把另一部分注意力用来聊天。看得出,他对现在的生活和工作很满意,不停地有电话打进来打断他的话,他说,就是太忙。儿子在新西兰的两年时间里,花掉了将近60万,也没有觉得心疼,孩子小的时候自己没有做父亲的感觉,没有好好地教育,想弥补。他说,要是他现在还能再有一个孩子,一定好好履行父亲的职责。
我终于明白,那一年大学校园里24岁的他,已经是一个两岁孩子的父亲。对于他花那末多钱送孩子上新西兰留学,我暗自觉得好笑,但做父亲的心思,怎麽能不理解呢?
从还是冰天雪地的北京来到这春意盎然的南国,成都平原满地的黄的白的一大片一大片的油菜花,争奇斗艳的梨花,桃花和绿油油的蔬菜地让遥遥和空空兴奋不已,怀里的空空不时地指着窗外,让旁边的姐姐看,姐姐教空空说:
“花!来,跟姐姐说‘花----’”空空楞楞地看着姐姐,逗得遥遥直乐,
“妈妈,空空不会说!”
五哥说:“真羡慕你!”
爸爸下乡去给姑姑过生日了,妈妈执意要留五哥吃了午饭再回成都,在旁边的餐馆随便点了几个菜。空空突然来到这个说话怪腔怪调,完全陌生的地方,粘在我怀里,一刻也不离开。我一边应付空空,一边交待五哥自便,五哥说你看你带着孩子,连饭都吃不好吧?这个是川菜里正时髦的蔬菜汤,我帮你舀一点,尝一下嘛。汤递过来的时候,被已经很不耐烦的空空挥手打翻,一碗汤全部洒在五哥的西装上。五哥说:“这个小家伙!”眼里柔柔的,脱下上衣,又笑笑地看空空。抑或他回忆起儿子一岁时的身影?
买单的时候,抱着空空的我也没有能抢在他前面。不知道那价值不菲的西装有没能洗出来?18年相隔后的短暂重逢,想得到的只有一句话:岁月不饶人哪!
(连载十三)
绵阳这个城市在春天里更显她一贯的休闲和慵懒,象太阳底下的猫。大妈们边走边织着手中怎麽也织不完的毛线活成了移动的风景,公园里的露天茶园在下午永远是座无虚席,幼时玩耍奔跑的街道已经被一栋栋的高楼挤得找不着身影,满街的火锅厅麻将馆洗脚坊打着巨大的招牌让你多也躲不过,那个叫“妹儿,爱我”的网络歌曲不是唱道:“我们的爱,可以写歌,歌曲的稿费你拿去洗脚!”吗?要不放在这特定的环境里,还真不能明白其中的含义。
唯有在周末碰到背着小提琴电子琴等大小各式乐器和画板,牵着乐意和不乐意的孩子,忙碌和掩饰不住焦虑的表情的父亲或母亲,才让人感到这座城市心脏的有力搏动,才让人感觉这座城市跟香港、北京、广州或是马来西亚的宜堡小城以及世界上其他大大小小华人居住的城市一样,有望子成龙的父母,是他们牵着的这些有着鲜活生命的新生代给城市的生命增添着流动的血液。
四川女人的苗条和精于打扮让我在大街上就是个外地人,尽管如此,我还是很快适应了家乡舒缓的生活节奏。带着孩子在蜿蜒的涪江河堤漫步,或是在繁花似锦的中心公园和鸽子追逐嬉闹,与他们分享蹲在街边跟农民买的永远吃不厌的水灵灵的樱桃,我梦想自己还是属于这里的,而我闹出的笑话分明地告诉周围的人,这个人已经是异类了。
感谢有孩子缘的妈妈很快把空控搞定,我得以溜出来和几个执意要在一起耍一下的儿时玩伴聚会。至今孓然一身的玲一如毛丫头时的优雅,当她玉笋般的指尖往下弹烟灰的时候,才流露出一丝的惆怅;一向谙熟事故人情的雁儿在一个政府机关混得不错;精明果敢的藩因为学历不够与银行的重要岗位无缘,客服部门的事尽管琐碎,但压力要小得多。一班小姐妹酒足饭饱之后,邀我去耍小麻将(玩的钱金额小)。玲说,我就是陪你啊!这麽小的我一般不干,没劲儿!
大家看我在那装修精美的麻将包间新鲜地转悠,说,别装了,第一次啊?!等我点完第一轮炮,开始洗牌的时候,全乐了!原来那个牌是不用洗的,麻将桌下的机器自动洗好另一副牌并在收回用完的这副后立即送上来,整齐、快捷还不用担心有人耍老千。这让我惊喜和感慨麻将专家们的齐思。我的惊喜,让姐姐们大跌眼镜!
原来,这就是满街广告牌上的所谓“机麻” !
妈妈比我们不在的时候忙碌,但看得出她非常享受与小外孙在一起消磨时光,有时候还为遥遥对她的疏远感到失落。还说:有这麽个小东西,时间混得真快,要不是外公身体不好,你就跟外婆留在绵阳,好不好?
爸爸在顽强地坚持每天出门两个小时的步行,间歇性的头晕有时候让他很难受,爸爸需要安静的时候,我后悔带孩子们回家来吵他,他说:没事,我过一会儿就好了。医生说,爸爸的病很难说,不过暂时没有生命危险。当然爸爸是不会轻易离开的,因为他的小儿子,就是我的弟弟,仍然像一块石头,悬在他的心上。
(连载十四)
比起他对自己的健康状况的忧虑,爸爸晚年心理上的不完满更多地来自于他对于儿子的绝望。妈妈在爸爸在45岁的时候生了弟弟,这个娇生惯养的弟弟到初中毕业的时候还是全市闻名的三好学生,带着自己的作文跟老师到数个学校做示范课。听说高中二年级跟初中的同班同学谈起了恋爱,用四川话说,是耍朋友。打那以后,就再也没有心思念书了,高考落榜是必然的。
离开家上大学的时候,弟弟才9岁,那些年断断续续的短暂相聚,根本让我感觉不到他的长大,在姐姐的心里,好像一直是那个乐呵呵跟在身后跑的小男孩儿。爸爸一直责怪我给与弟弟物资上大手大脚的支持。这一点,老公的看法和爸爸不谋而合,他们都认为那个不切实际地崇尚物资享受的年轻人,有一半是我给宠坏的。
把弟弟和他的女朋友一起弄到厦门,我至今也没有明白是否做得对。女孩儿很上进,在我所供职的公司里深受老板看重,因为办公室里优秀的年轻人一大把,一年以后就自然不再是弟弟的女朋友了,这一点,我事先早有预计,而且是给弟弟讲清楚了的。吃不了异乡奔波和失恋的痛苦,弟弟又回到四川,女朋友换了一个又一个,处了一年又一年,就是不结婚。这种对于他们那末大的人来说是很正常的生活,是爸爸很难接受和理解的。爸爸把对儿子的失望迁移到对整个年轻人的失望,这一点跟婆婆差不多,她看了电视剧,认为里面的哪个年轻女人不好,就会说:“现在的老娘们,… …”一棍子把所有的人都扫倒,一个不剩。然后,他们再把对于年轻人的失望演绎到对整个社会的失望。
还有一个更深层次的原因。爸爸永远也不会承认。爸爸戎马半生,虽然年轻时因为成份的关系使晋升受到影响,凭着自己多年的努力和对于他所信任和依靠的党的忠诚,最后还是在正团级干部的军旅职务上申请退伍回的家。在后来10 多年的地方工作中,爸爸对在于新的历史时期他的党在角色的转变过程中出现的大大小小的问题很难谅解,更不可能随波逐流地得过且过。政治信仰的动摇,使爸爸退休以后寂寞的晚年生活更是雪上加霜。而这一点,爸爸是绝对不会开口对任何人说的。
我理解爸爸对于过去的日子的怀念。用爸爸的话说:我们往前看不到什莫了,你们继续走吧!遥遥和空空回家,爸爸自然高兴,但在爸爸这个从私塾里的之乎者也中开始成长的人来说,两个宝贝只是他的客人。
不管妈妈如何地思念遥遥和空空,那种状况下的爸爸,自然是不愿意也不能来北京跟我们住在一起的。在家的一个月里爸爸没有出什么大问题。一个月了,尽管毫无去意的我开始准备返回北京,老公还在成都忙碌,没工夫回来。妈妈开始问:“遥遥他爸怎麽还不来?”之类的话。到后来我才明白妈妈问这些话时的心情。
遗憾地是,到离开也没有时间和整天没事也得在岗位上混着的妹妹象儿时一样地好好撕磨。
爸爸站在检票处柜台边跟我们挥手,雪域风霜磨练出来的脊背依旧挺拔。我不忍回头看他的身影,怕遥遥问:
“妈妈,你的眼里又进沙子了吗?”
(连载十五)
着急的水晶已经打过无数次的电话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