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三、四岁的时候,我家还住在北京市西城区丰盛胡同。我们基本上有两家亲戚来往,一个是我的叔叔,另一个是我高大妈。因为高大爷在锦州师范学院和爸爸在一个单位,两家关系密切,又都到了北京,所以高大妈认我为她的干儿子,我也就认她为干妈了。
1951年夏季的一个周日,我们全家到高大爷家去玩,高大妈见到我特别高兴,老远就跑出来把我抱在怀里,亲了几口就说:“小超子,想死干妈了!”
干妈家住在新北京,大概是现在的五棵松一带。那时的北京基本上没有什么高楼大厦,人员稀少。我记得新北京到处是绿树成阴、杂草丛生,只有干妈家南面有一块空场。据说最早是无主的坟地,后来变成了军阀的操练场地。军阀撤离,又常有卖艺的人在这里表演,养家糊口。
果然,午饭过后远处就传来阵阵的锣声,小孩子纷纷跑出家门。干妈塞给她女儿高大敏、高大英几千块钱(就是几角钱)让她们带我看热闹,免不了又嘱咐一番,然后就回屋里和大人聊天去了。
小时候我们最大的娱乐就是看街头表演,因为小孩可以不用给钱。当我们赶到现场时,人群已经围好一圈。这时只见一位三、四十岁的汉子转圈朝大家作揖,口中喊道:
“大哥大嫂们,老少爷们们!兄弟我今天是告别演出!话说解放了,我们也要收编了,今个儿我要给诸位来个绝活!”
说着他停顿了一下,又朝四周作揖,继续喊道:
“弟兄我可不是天桥的把式‘光说不练’!那么有钱的先出钱,没钱的也捧个人场,谢谢诸位啦!”
话音刚落,还真有不少人扔钱的,不过大多都是一千、两千;还有五百、二百的(五分、二分的)。那汉子也不客气,弯腰拾起就装进了一个随身带的布口袋,然后就走到一个骑三轮车卖桃的小贩前。
“大兄弟,我借您这一筐桃,用完后一个不少还给您行吗?”
“不行!”
那小贩的车上只有三筐桃,他回答得干净利落。只见他身穿白布对襟衬衫,肩膀上披条白毛巾,下身穿条黑裤子,腿脚上还夹着竹夹子,脚蹬一双园口黑布鞋。
“帮帮忙吧,大哥!我给您作揖了!”那汉子说完就朝小贩鞠躬,作揖,谁知那小贩毫不领情,斩丁截铁地回答:“不行!”
那汉子愣住了。可小贩还是那个姿势:骑在车上,两臂压在车把上,其中右手还托住腮帮子,连眼皮都没眨一下。
“那好!”汉子突然喊道:“孩子们!借光了!”
我们坐在前边的小孩纷纷起来让路,只见他从箱子了掏出一把铁锹,三下五除二,一会儿就在地上挖出一个小坑,然后埋进一根鸡蛋粗细的树棍。接着汉子把上衣扣子解开,露出红脯脯的胸膛。然后两手攥着衣襟张开双臂,像唱京剧那样围着树棍走了三圈,口中喊道:
“长!长!长!”
刹那间木棍长高了许多,又接出许多树叉,我们看得眼花缭乱!
接着又见那汉子与同样的姿势往回倒三圈,口中还是高喊:
“给我长!长!长!”
只见那汉子喊得脸上的青筋突起,汗珠滚下!
我的天啊!只一眨眼的功夫满树都长出黄里透红的大桃!
“孩子们!”那汉子大吼一声,“快来吃吧,我请客!”
没等我反应上来,小孩们蜂拥而上,一抢而光!
“这树没用啦,我把它锯了!”那汉子喘了口气,接着就掏出一把据,拦腰据了起来,发出刺耳的尖声……
没过一会儿,只听“扑通”一声巨响,那卖桃的小贩突然从车上摔了下来,原来三轮车车把的右半边已被锯断!
人群一下子乱了,有人把摔得鼻青脸肿的小贩扶了起来,只见他紧揉双眼,目瞪口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再一看,车上的一筐桃子早已不知去向。这时人们才想起问问卖艺人个究竟,可惜那汉子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