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会认识我的，但也许我们见过面,或者每天见面。
我在京昌高速路收费站回龙观段工作，逢单日我在进口方向，逢双日我在出口方向，我的位置总是在外车道，所以，我们也许见过面吧？我向你说：“你好，票收好！”或者“你好！请付五元！”也许你理我也许不理我，多数的时候你不看我也不理我。
换班吃饭的时候，我们几个年轻人会聊天，聊找错钱、收假币，聊高峰时车多车少，聊今天有没有碰到什麽人、什麽事儿。这个外号叫“疙瘩”的是车迷，关于车的事他都知道。那个胖子叫“大庞”，还没有女朋友，他的梦中情人“慢三拍”正在和一个每天换一百块钱零钱的出租司机谈恋爱。我是青菜，我的外号是“老蔫儿”，我喜欢慢慢的吃盒饭，静静的听他们说话，我不爱说话。
那天吃饭时，还是“疙瘩”的话多，他说：“张铁林又换车了，他今天开的是宝马X5！”“大庞”说：“换车算什麽，邹里京回回带的姑娘都不同，经常是外国人呢！” “疙瘩”说：“你ya真阴暗——你老看这个干吗？也许是人家请的外国演员——” “大庞”不爱听了：“ 演员？——三级片演员啊？回家关上门演？”在回龙观站很容易碰见明星，因为很多演艺圈的人都住龙成花园，象陈凯歌和陈红啊、何冰、陈小艺、张铁林、英达啊，以前的巩俐啊出事了的刘晓庆啊┅┅去年，抓刘晓庆的风声特别紧的时候，我们天天看见她。“慢三拍”想把话题差开，说：“嗨，青菜，你别那麽蔫，你说说你都看见过谁？”“我？——我从来没看见过谁，我看见的都是钱和‘胳膊’┅┅。”
是啊，我没看见过谁，面包车10元，小客5元，落杆——你好——递票——收钱——抬杆——再见！管他是谁呢，碰上“尔康”我也不能成“小燕子”，碰上张朝阳我也不能给他当秘书，碰上冯小刚一万次他也不会让我上电视露个脸，我只是回龙观收费站外道安全杆的一部分。呵呵！
饭后洗手时，我心里一个小小的声音一直在提醒我——是的、我、总看到一个男人，一个穿衬衫穿的特别好看的男人。我不会和“慢三拍”她们说，说了她们也不懂，还会笑我。我自己都不懂的事别人怎麽会懂呢？我自己都会笑的事别人怎麽会不笑呢？
注意着一个穿衬衫穿的特别好看的男人，我很可笑吧？！这个人开白色的捷达，车总是很干净，我可以在清澈的玻璃上看到我的影子。我猜他是作生意的人，因为他带了一只劳力士切利尼，开捷达的人一般是不会用这种值半辆车钱的表的，所以看的出他是一个很会做场面的人——也许是生意人。在回龙观小区大部分人都是作IT的，作技术的比较多，穿的都很不讲究。他们不带手表，看时间都直接看手机，偶尔能看到罗西尼、卡西欧、飞亚达或者什麽的。我对手表的品牌很有研究——每天两千多只手腕伸向你，只要稍稍留心，再对应一下时尚杂志的广告就全明白了，不知道我说的对不对？
他也许喜欢收藏手表，至少每天会换着手表配衬不同的衣服。正式的衬衫配切利尼或浪琴“奥珀斯”，休闲T恤配瑞士军表或者很少见的HUGO“追”，他还戴过一支SWATCH全球限量发售的“叛乱份子”，周末的时候他的腕上是很怪趣很花哨的广告手表——TOM点COM的、甚至多乐士油漆的。
他每天也穿不同的衬衫，极浅的灰色、极浅的米色、非常柔和的白色、大多是纯棉高支纱的，很合体的剪裁，洗烫的非常干净平整。从不见古板的套装、领带，普通的素色衬衫被他穿的清爽悦目。袖口的扣子扣的严严实实的，天气热了也不会卷起来。不知道他有多高，但是看的出他很挺拔。
车窗放下来交钱的时候，我听到的音乐也不同，有时是五佰，有时是蔡琴，有时是阿杜，有时是阿隆尼维尔，有时是平沙落雁┅┅。
车里有时坐着一位长发、白皙的女子，有时没有。
他长的什麽样子，我没留心过。真没有吗？也不是，——其实就是留心过，我也形容不出。我和他没说过“你好！”“再见！”之外的话，他习惯走外道，也觉得我眼熟了，就微笑一下。他笑起来的时候有点掩盖不住的孩子气，不大象个严肃的生意人，我猜不出他是作什麽工作的，真猜不出。他很细心，零钱总是整齐的预备好，很少几次手忙脚乱的从后座的皮夹里翻找，没零钱了付大额时就抱歉的笑笑。他也许30岁吧，不会超过35岁吧，也许坐办公室的吧，因为早上八点一定能看见他，晚上我当班时就很少看见他的车，也许加班吧，也许经常出差吧，有时也会一两周不见。一两周不见我也想不起来，再看到了他和他的车时，我心里会暗暗笑一下，暗暗的，笑的连我自己都想瞒着我自己。
我能注意到这麽多真是不容易，在高峰期每分钟至少过五辆车——如果司机付钱快一点的话。每四小时休息一小时，休息时半个身子都是酸的，我希望我的手脚尽量快，在高峰时看不见车尾我真着急，所以怎麽顾得上看谁是司机，车里有什麽人呢。我最关心的是假币，有时出租车趁着忙乱故意把假币给我，如果我收了假币我就要赔。我的工资是630块钱，如果帐目没有错误的话，有一百块钱奖金，我有一个月曾经赔了210块钱。坐在连膝盖都伸不直的阁子里，重复着一字不变的服务用语，冬天那麽冷，夏天那麽晒，酸臭的尾气弥漫不散，看着无头无尾的车流，我真想变成装电池的机械手。万幸——还有好看的腕表可看，还有好看的衬衫可看┅┅。
很少见一个男人能把衬衫穿的这麽好看，但是，无论多麽好看，对于“安全杆”来讲，就是这样了。
“你好——票收好——再见！” ┅┅。
“你好——请付五元——再见！” ┅┅。
这一天，我坐在高速进口，还是外道，他和我多说了几句话。
“小姐，麻烦你，告诉我后面那辆车在北五环出口左转——”
“好的——票收好——！”
“谢谢，后面的司机不认路，谢谢！我怕他跟不上——！谢谢，再见，再见了！”他扬扬手中的票，看着我笑了，那麽轻松开心的笑了，他身边那个很好看的女子也笑了，那个女子和他很衬的样子，就象他的衬衫衬他的腕表一样。他俩看起来是那麽容光焕发、心满意足。
“再见！”白色的捷达绝尘而去。我禁不住回头望一下——擦的那麽干净光亮的捷达，仿佛是电视里的汽车广告演的那样完美无缺。也象电视广告那样分秒即逝、那样一闪而过。
再转回头，我麻利的把票递给下一辆车的司机：“你好——跟着前车在北五环出口左转——票拿好——再见！”
这一辆车是利康搬家公司的车。
噢！再见，再见了┅┅。
我低头看看自己的左腕——一只小小的“北极星”——四点半了。今天，我说了两千多次“你好！”两千多次“再见！”，安全杆在我的控制下两千多次起落┅┅。这时，同事“大庞”拎着钱箱来找我换班了，我太累了，太累了，终于可以站起来了。我的腿好象蜷麻了，左臂好象也不听使唤了，我想慢慢的站起来，真费劲。好象，我真成了安全杆的一部分了、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了！——虽然是最柔软的一部分┅┅。
再见，再见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