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立春
“处世若大梦，胡为劳其生。所以终日醉，秃然卧前楹。觉来盼庭前，一鸟花间鸣。
借问此何时，春风语流莺。感之欲叹息，对酒还自倾。浩歌待明月，曲尽已忘情。”
2月5日，大年初六，立春。
立春，是个节气。一般而言，节气只和农民伯伯有关系，和都市里的小白领没有关系。可是这一天，青菜上班了。
“┅是的，七天假就是七天假！爱干就干，不爱干就回家！别废话！┅。”青菜的上司猪头吴这麽说。猪头吴也很想在家陪老婆，可是猪头吴的上司狗头张不同意，上面的话就是狗头张对猪头吴说的，猪头吴把这些话告诉大家的时候，大家只好表示：“这真是猪狗不如的生活┅┅”
年初六，八点钟的轻轨，人很少。
青菜独自坐着，怀里抱着一小盆用玻璃纸包好的水仙——她要在办公室继续她新春的味道。车厢里很冷，水仙的寒香萦绕不散、沁人心脾，看看自己怀里的花，又看看车里挽着鸡鸭鱼肉的拖着孩子木着脸的几对夫妻，青菜的“老毛病”又犯了——她觉得自己很有“品位”。
其实，水仙和鸡鸭鱼肉没有区别，白领和农民也没有区别。白领甚至还不如农民呢。没听说过农民伯伯一年出半年差啊，没听说过农民伯伯失眠便秘啊，也没听说过农民伯伯月亮落山了还干活啊？！白领，说起来更象农民伯伯鞭子底下的牲口。到青菜的办公室来看看就知道了，蓝灰色的隔板把办公区隔成一个个小格子，排成三大排，怎麽看怎麽都象三大排“槽子”，“牛马驴骡”不分雌雄各就其位，俯首耕作。虽然没有嚼子、鞍子，可为了口“豆饼”，全部忙的四蹄抽筋、鼻血四溅。
呵呵！“豆饼！”
新年第一个过来和青菜打招呼的是二组组长“脑白金”。脑白金从隔板后探出头来，笑的迷迷糊糊的，脸色也绿油油的。脑白金说：“┅我春节就在联众玩跑的快来着，三天玩了4万多分，成‘绝影’了我┅┅。”
贰、花羞
“光风流月初，新林锦花舒。情人戏春月，窈窕曳罗裙。”
过了春假，天气还是很冷。有人说不到十五不算过完节，不到情人节也不算春天的开始。2月14日，情人节到了。
在办公室里这一天真闹心，不断的玫瑰和巧克力被快件公司送到前台，女孩子们尤其是正在恋爱的都紧张的要命，生怕自己收不到花，或者花不够多、不够贵。
青菜不紧张，她又不是小姑娘，这个年龄和婚龄没收到花太正常了。结婚七年，为了什麽节什麽日，青菜和他已经吵了多少遍了，有时确实是他忙忘了，主要是他没长这根筋儿——他觉得大男人捧着花走在街上实在太扎眼了。
青菜手下的小助理以为她不抬眼皮是心里难受，就说：“姐，你没有花，我们给你买去——。”青菜说：“好啊好啊，就势让楼下卖花的订咱们500个钥匙扣，不然你们就甭回来┅┅。”大家都笑了。
没有花。
没有花，没关系。只是脑白金过来过去调侃的笑容让青菜有点难堪。
情人节的晚上，青菜俩是和“小富贵”夫妻俩一起过的，两家人都觉得老夫老妻的单独吃饭没意思，四个人在“V8”吃了顿饭，聊了会儿天就各自回家了。
路上，他说：“我保证——一会儿到家你会晕倒——！”
“怎麽了？你擦玻璃啦？不是鱼全死光了？”
“呵呵！”
进门换鞋，客厅里的灯亮了，什麽异状也没有。
青菜仔细搜寻，惊见八、九支白色康乃馨蔫头搭脑、不知所措的站在电视机旁的玻璃花瓶里┅┅。在青菜的瞪视下，它们显得非常不好意思。
“怎麽样？你不会感动的哭吧？八块钱，贵不贵？”
青菜吁了一口气：“恩！挺好的——比白菊花强！”
叁、雨水
“二月暖风，开却好花无限了，当年丛下落纷纷。最愁人。
长安多少利名身。若有一杯香桂酒，莫辞花下醉芳茵。且留春。”
2月19日，雨水。
雨水这一天北京小有降水，天上零零星星的飘着雪花，春天不但没来好象又走远了。春节大假结束，城里城外人越来越多，轻轨也开始挤起来了。南方有种怪病的消息也越传越玄，满耳朵听的都是熏白醋喝板蓝根，这些都和青菜没关系。和她有关系的是营业额和毛利。
一大早，青菜就被猪头吴叫到办公室里。
“青菜，我的菜妹妹！你得加把劲儿了！告诉你，三组的Mary刚签了个大单子——中国石化定了500个水晶球，流水就12万┅┅这才刚开春儿，你瞧瞧人家，你以前签单子不费劲啊，让瞎子买蜡和尚买洗头水是你强项啊，你现在太稳重太保守太保守——这样不好，你知道连我老婆都染了一头金发，特有活力啊——我得说说你了，你要学赵薇学章子怡！别学吕丽萍，当然了，我知道你家‘石光荣’能干家里不指着你，可是我指着你呢，你们组指着你呢！——一组就是一组——全公司的资源都配合一组，你别让我把三组改一组——我不改老张让改我也没辙——OK？”
“O——K——个屁！”青菜青着脸摔门出去了。
青菜在洗手间擦口红，擦完了，端详一下，发现自己的眼睛比嘴还红，青菜哭了。
青菜掉眼泪并不是因为猪头吴说的业绩问题，和猪头吴上下级多年够交情、够默契，她完全理解他通风报信和怒其不争的好意。从去年开始，青菜就觉得自己“跑不动”了，对工作确实不那麽上心了——不爱加班不爱跑客户不爱写写算算，只热衷于菜谱、保险、减肥和抗皱。每天吊儿郎当的，不“糊锅”才怪呢！
真正让青菜伤心的是猪头吴提到了她老公——比“石光荣”还倔的“石子”！
肆、思考
“生涯懒立身，腾腾任天真。囊中三斗米，炉边一束薪。
谁问迷悟迹，何知名利尘。夜雨草庵里，双脚等闲伸。”
石子，就是青菜男人。在去年国庆节前就辞职了，辞职干什麽？思考。
石子就象电影里演的似的搬个纸箱子就回了家——说不干就不干了。他老婆不知道，他老板也不知道。
有什麽委屈吗？没有。
和同事不愉快？不是。
累了？有点。
那歇歇，过元旦再找？
我打算歇一年，思考一下。
思考？思考什麽？
人生！
人生这个问题咱们五十岁之后再想，也来得及啊！
喔，睡吧！
青菜真是不明白。而且也觉得不认识他了。要说休息，其实青菜自己最需要了。青菜在这家礼品公司作销售作了五年了，作销售的比作FLASH难多了，体力和脑力的损耗、业绩的压力，根本不是他在电脑前描描画画能比的。青菜发现做销售这一行最后作的好的都是女人，也非得有十足忍耐力的女人才能作好！无论多累，青菜也没敢想过要歇歇，不但青菜没敢想，就连公司里那个怀孕六个月的孕妇也没敢想！
石子，这个男人就敢，而且歇了半年多，连看看招聘广告的意思都没有。后来，青菜在周围好好的打听了一下，发现歇歇的男人还真不少，三十五、六的男人要是白天想打麻将，一、二个电话就能凑齐，保不齐还能凑两桌呢。而且大家歇歇的原因都是“思考”！
青菜觉得，这个问题很值得“思考”。
“小富贵”安慰愁眉不展的青菜说：“你别那麽多事儿了，快让他们‘思考’吧，他们动脑子就不动腿儿了，这个年龄的男人，哼哼┅┅！”
青菜委屈的说：“‘思考’？哼哼，我工作11年了，还一次没‘思考’过呢，他呢？都‘思考’三回啦——！”
伍、心算
“杨花纷纷下，柴米都涨价。板凳当柴烧，吓得床儿怕。”
早上，青菜在轻轨里看报纸，突见大标题“即日起本市天然气价格上调！”青菜脱口骂道：“天杀的！正想买气呢——就涨价了？！”
青菜是理科生，而且“天赋异秉”，四位数字以内的加减心算即可。青菜放下报纸，用半个小时的时间心算了一个家用收支清单：
水费2。9元/吨月交87元 电费0。44元/字月交88元
煤气1。9元/字月交190元 物业费0。5元/平米月交54元
市话、手机及宽带650元 保险费两人每月约计800元
油盐米菜副食500元 日用品香皂洗发水牙膏等200元
交通费400元
赡养双方父母每月1000元
住房贷款月还1653元
书报杂志光盘软件200元
就是说，两个人在不买衣服、不外出吃饭、不社交、不旅游、没有意外、身体永远健康的情况下，每月的固定支出是5822元。以前两人的收入共9843元，现在是4565元。如果、如果“他”或“她”突然来了呢？恩，怎麽办呢？！青菜和石子都是大大咧咧的人，以前总是把钱放在抽屉里谁用谁拿，结婚这麽多年从来没细算过，真是“礼不讲不明，帐不算不清！”青菜忽然算清楚了觉得很可怕，到办公室第一件事就是把帐单打印了出来，准备晚上给石子看看，刺激他一下。
吃晚饭时，石子说：“五一节你放假，咱们去阳朔玩玩？问小富贵和小豆包儿去不去？”
青菜暗想，幸亏那帐篇子还没拿出来，多天真啊——还想旅游呢，算了，还是别提钱了。
她沉吟半天说：“以后吧，现在广东那边有传染病，广东、广西那麽近，先别去了┅┅。”
石子笑了：“嘿嘿，其实啊，我知道你什麽意思。”
青菜：“那罚我刷碗吧，你真聪明——没白‘思考‘啊┅┅。”
陆、米饭
“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常恨朝来寒雨晚来风。
胭脂泪。留人醉。几时重。自是人生常恨水长东。”
作为一个生于七十年代的人，青菜身上有很多象金子一样闪光的品质，比如说，温和有礼、重诺守信、助人为乐。
青菜用一下午的时间帮脑白金作了一份标书，脑白金特别感激，许诺请青菜这个妇女同志在三八节享受一顿高档次的晚餐。多高档次呢？脑白金说可以高到“俏江南”，青菜说：“升升——再升升——！”“锦园？——你可别想！”“不用——澳拜客即可！”
脑白金，真名叫白金，脑白金是他的外号。他不但是青菜的同事，也是她很好的异性朋友。和脑白金在一起，青菜总是很本色、很开心。
在澳拜客，青菜点了最贵的套餐，还开了红酒，餐后甜点也叫了双份儿。脑白金心疼的鼓起眼睛：“你能不能客气点？我报不了销啊！”青菜不搭腔，以秋风扫落叶之势全部吃光，觉得这麽贵真是有道理——真好吃啊！
看着脑白金后悔的表情，青菜决定尽老友之情，说些知心话儿糊弄糊弄他。
“你怎麽样呢？下面——？”
“女士，请你斯文一点，我‘下面’不关你事！”
“别开黄腔儿啊你，我问你以后怎麽安排？——离了吗？”
“快了，不叫离，叫事实分居。”
“哦，怎麽回事呢，同事几年，我从来没问过你——”
“恩，今天吃开心了，想起来啦？”
“嘿嘿！”
“还用问——公司不是早就传开了嘛！还有几个月就到期了，法院一判我就自由了。”脑白金的脸色暗下来了。点枝烟，不说话了。
这个话题确实很沉重。正象流言讲的一样，脑白金实在太倒霉了。五、六年的事不过三、四句话就能讲清楚——他的老婆去英国出差，一去不回，原来人家男朋友一直在伦敦等她，脑白金的爱情和婚姻完全被利用了，那女人从此杳无音信，有人说他们在美国，也有人说他们在澳洲┅┅。
脑白金叹口气：“真没想到，千挑万选娶了个‘女林彪’！我一生最好的光阴全耽误了——没有家没有孩子没有正常的生活，想离又找不到人，多狠的女人啊┅┅。有一段时间我看到女人都怕┅┅。”
“┅┅。”
此时，青菜忽然觉得胃里装满了“铁排”和“盐酸”，都酸到鼻子了。
“算了，不说了，你还吃点什麽吗？”
“恩，恩，小姐，有米饭吗？来一碗！”青菜向服务员招招手。
脑白金绝望的看着她：“在澳拜客，你要一碗米饭？你要泡菜吗？！”
青菜不好意思了：“嗨！我、我去惯红鸭梨了，那来个咖啡——拿铁！”
┅┅。
“我知道你是故意逗我笑的，青菜，你——真可爱┅┅。”
柒、惊蛰
“多少恨，昨夜梦魂中，还似就时游上苑，车如流水马如龙。减肥正春风”
萧芳芳那一年因为《女人四十》走上金马奖领奖台的时候，她的披肩掉了。她捧起奖杯对着麦克风说了一句非常经典的话：“女人四十，就什麽都往下耷拉了┅┅。”这话说的真好，女人到了三十，就什麽都“圆乎”了！腰圆乎了，腿圆乎了，脸圆乎了，胳膊圆乎了，连手腕、脚腕都圆乎了！
青菜为减肥都要急眼了。这两天她把春装都收拾出来了，一件一件的试，然后就想象自己象小说里的壮士被砍头之后，沾着血在地上连写七个“惨”字！
小富贵五岁的儿子说：“青菜阿姨，你好象不止是胖，你还厚，跟我妈一样——我从我妈身上过，爬到我爸那边去——我觉得很‘高’！”
办公室里只有两个女人减肥成功了。一个二十四岁的减了8斤，因为失恋；一个三十五岁的减了十二斤，因为她妈妈去世了。其他没病没灾的都和青菜一样，也就一斤左右的变化，变化的条件还是饭前饭后，睡前睡后。还有一个吃减肥药吃的最凶的大姐，记忆力减退的连人儿都不认识了，才减了两斤。
减肥的春天，痛苦的春天。
减肥的女人，痛苦的女人。
这几天，青菜一直吃青菜，日子过的“真菜”！不过，想想战火中的伊拉克人民青菜也没什麽可抱怨的了。
捌、错了
“春归何处。寂寞无行路。若有人知春去处。唤取归来同住。
春无踪迹谁知。除非问取黄鹂。百转无人能解，因风飞过蔷薇。”
减肥尚未成功，青菜又把生活的重心倾斜到了美容上。
青菜和小富贵去参加了一个美容讲座。美容师看起来三十七、八了，但是保养的特别好特别有风韵。青菜想，就应该这样，要是找个二十来岁的来讲我还不信呢。老师讲的很细很基础，听到一半，青菜对小富贵说：“天哪，合算这麽多年我都洗错脸了┅┅。”
小富贵眼睛直勾勾的：“我更倒霉，合算这麽多年，我都选错丈夫了┅┅！”
谁知道女网友有这麽大魅力呢！小富贵的老公小豆包儿给一个女网友送了99朵玫瑰花。小富贵疼死了，一方面疼自己的老公是个傻子，一方面疼自己——长这麽大还没见过扎成一束的99朵玫瑰呢！
“那小豆包儿怎麽说呢？他们常见面吗？上过床了？”
“没有，他们没见过面，他说他没有见面没有背叛也不会见面，他只是喜欢和她聊天说话的感觉，就象当年和我谈恋爱一样┅┅。他觉得他年轻了┅┅。”
“那你就和他谈啊！上网谈——”
“你傻啊，我们结婚十年了，还能谈吗？我们家谁说话啊——除了儿子说话，就是电视说话┅┅。你知道吗？有的书上说，三十四、五岁是男人的第二次发育期，他们看世界的眼光在某一天睡醒后突然就不同了。”
听了这话，青菜挥挥手:“拉倒吧你！发育——胡茬都那麽硬了，还发育——有没有搞错啊！不就是花心吗？不就是没责任感吗？不就是缺乏勇气吗？！”
这是四月一日晚上，六点半左右，青菜正和小富贵在斜阳居吃晚饭，边吃边讨论生活、婚姻和爱情，讨论半天好象没一样顺心的。四月初的天已经有点长了，透过玻璃墙看到回龙苑的湖面上反射着一点点天光，反射着湖边迎春淡淡的黄、碧桃饱满的红。远远的，有人在放风筝，有人在玩滑板，有人在跳舞。大约十分钟后，张国荣从香港文华酒店24楼飘然落下┅┅。
第二天，青菜在看新闻时就想，这个春天怎麽了？这麽多人犯错误！布什好战、萨达姆独裁、张国荣轻生、小豆包儿滥情——他们都错了，而石子呢，安安稳稳、身心健康的在家“思考”，也许——对了。
玖、惊梦
“春林花多媚，春鸟意多哀，春风复多情，吹我罗裳开。”
既然大家都犯错误，青菜觉得“独善其身”就太脱离群众了。所以青菜答应和脑白金去杭州出差。其实这也不算什麽错误。脑白金的一个客户定了一批织锦手袋，对成品质量要求特别苛刻，脑白金怕自己去有闪失，求青菜陪他一起走一趟。
到了杭州，青菜发现待在西湖的时间比去厂商的时间多多了。不过，四月的西湖确实值得流连，人间天堂真不是吹的。工作并不紧张，青菜好象是放假的学生，看什麽玩什麽，看什麽吃什麽，她疯狂的迷上了“楼外楼”的雪菜豆板和东坡肉。“楼外楼”应该是中国最有诗意的酒家了，谁不记得：“山外青山楼外楼，西湖歌舞几时休。”
在“楼外楼”毫无心事的欣赏西湖波平如镜、烟柳画桥，人生得意莫过如此。看着脑白金心事重重的样子，青菜说：“我给你介绍一个女朋友吧，26岁，很可靠，是我朋友的妹妹，是个小美人儿。”
脑白金摇摇头：“太小了，你给我介绍一个30岁左右的吧，20多岁我不考虑，我36，我想找个‘胸中有血，心头有伤’的，我没时间陪小妹妹玩了。”
“你想法真怪，别人象你这样的‘钻石王老五’，只怕连26的都嫌大呢！”
“恩，我不嫌，我给你说个‘故事’，上个月我去酒吧，喝多了，和一个22岁的女孩儿回了家——她才22，大三，可一上床就教了我八种姿势，你别笑——把我吓得！我还以为她完事儿要收钱呢，嘿嘿，你别笑——她没收钱。不是我小气，对现在的小小女孩儿，我晕——我真晕！”
┅┅。
夜里，住在西湖边上的旧式酒店里，老房子，大窗子，可以闻到淡淡的青草香和花香，还有湖水微腥的水汽。
半夜，房间的电话铃响了，青菜眯眯糊糊的接起来。“喂┅┅喂┅┅？”电话里没人说话，“喂┅┅？”还是没有声音，轻轻的，电话被挂断了。
青菜忽然想起了很早以前看的一本书，书里好象有个类似的情节，这本书在青菜的心里，一会儿翻开，一会儿合上，一会儿又翻开┅┅。翻翻合合把青菜累的，青菜累坏了，就睡着了┅┅。
拾、非典
“春已半。触目此情无限。十二栏杆闲拍遍。愁来天不管。
好是风和日暖。输与莺莺燕燕。满院落花帘不卷。断肠芳草远。”
春天的脚步走的快，几场小雨，几场浮尘，就是四月中旬了。北京已正式宣布为疫区，网上关于非典的帖子不删了，新闻媒体开始铺天盖地的报道，越来越多的人带口罩，写字楼里弥漫着消毒水味，家家户户是中药味，口罩难买、中药难买、维生素难买、连84也难买了。非典的恐怖和未知越来越近，早就从香港到广州，一路穿长江，过黄河，到北京，到东方广场、到中关村、到西三旗，好象已经到地客隆了。
青菜这几天早上一直犹豫着要不要上班，钱重要呢，还是命重要呢，说白了还是运气最重要。石子反正是死活不让她出门，他很悲观：“不是早就有先兆了吗？前几年的疯牛病、禽流感——全是征兆——人和动物没有区别，疫情来了，都会一片一片的死、一片一片的埋掉┅┅。”最后商量的结果是青菜不再坐轻轨，在新概念租一辆车开着上下班。青菜想想也行，因为手边正在进行一个很好的项目，很有把握了，如果签下来今年全年都没有压力了，也会有很可观的奖金。
青菜晚上回家，看到石子特别伤心的样子，趴在床上。
“怎麽了？”
“豪润大厦也发现非典了，就在我以前那家公司的隔壁，我同事打电话来了---。”青菜看他的表情好象那里全楼的人都非典了，他一个人逃出来了又自责又庆幸似的，就说：“有那麽可怕吗？你也是穿越过阿里无人区的人，在西藏得了感冒你都不怕死，现在在床上倒怕了？！”
“那时侯死是我一个人死，这是疫情啊——也许会死很多人！你妈刚才也来电话了——她们学校发现一个小女孩儿，紧急停课了，她不让咱们回家了┅┅。”
青菜也不知道说什麽了。石子把头埋在枕头上，半天半天的，说：“老婆，我婚前在我妈那儿存了四万块钱，如果我死了，你去跟我妈要一半回来啊，就说是我说的┅┅。”
青菜“扑哧”笑了，拍拍他的背：“别瞎说啊！没事儿没事儿，别怕，咱们有党呢有政府呢！——‘金珠玛米’坐着银鹰就要来了┅┅。”
玩笑归玩笑，其实青菜心里更悲观。非典，和疯牛病，和禽流感，和猫瘟区别大吗？看运气吧！也许上天已经给过预兆了，我们忙着发财、忙着恋爱、忙着买车换房、忙着歌舞升平、忙着勾心斗角，忙啊忙，忙得看不见脚下的“深渊”了！谁知道呢！
拾壹、同学
“年年才到花时候，风雨成旬。不肯开晴。误却寻花陌上人。
今朝报道天晴也，花已成尘，寄语花神。何似当初莫做春。”
四月二十一日，黑色星期五。这一天，青菜遇到了平生所遇的最无耻的一幕。
这些天青菜一直很忙，“联合利华”那个大项目在非典的春风中已经尘埃落定。青菜打点着全副小心，带着全组人精心准备，从样品、包装、工期到价格一一确认，只等大红章一盖了。作为一组的主管，青菜又找回了久违的成就感，脑白金不怀好意的要求青菜把庆功宴安排在撒拉伯尔，连猪头吴也很为青菜高兴。可是青菜心里总是有点说不出的不塌实。
10点钟，青菜被请进大老板狗头张的办公室。青菜进去时看到三组主管Mary也在，Mary象嘴里含着烂茄子似的和青菜打了个招呼。
狗头张和蔼的笑着：“青菜，呵呵，我听说利华那单子很快就签下来了？真能干啊，恩，不错！”
“差不多周二可以签合同了，这次他们的条款有点琐碎，下次就好了。”
狗头张沉吟了一下，嘴巴不象平常骂人时那麽遛了：“恩，青菜，这个案子你盯了好久我知道，但是，但是，利华那边的市场总监是Mary的大学同学，他们、他们希望和Mary签这个合同，你别介意，他们同、同学总是互相关照的，他们学校有、有这个传统┅┅。”
狗头张自然说不利索，他瞟着沙发上的Mary ， Mary低头不语，似乎此事和她毫无关系。青菜也不说话，狗头张只好继续说下去：“我想你们组也不缺业绩，是、客户的意思，同学嘛，真的，不信你问，反正别、别得罪客户——啊？”
青菜的血液凝固了，她楞楞的站着，一个字也听不进去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脑子里除了无耻无耻无耻，一片空白。
三人静默了三分钟，青菜笑了，她清清嗓子：
“是的，张总，你说的话我都明白了，再明白不过了。我记得我是98年来的，那时我在前台管接电话、定盒饭。我挺开心的——这些年真挺开心的，谢谢。一个客户不算什麽，让Mary接着作吧——谁让人家同学呢。咱们是自己人，一个公司的自己人。客户是我的，也是公司的，我做的起——就让得起。呵呵，呵呵，是自己人——咱们说点私房话，那——我是不是该恭喜二位呢——二位睡、了、吧！！！”
青菜又转头看看她，看看这妖娆的、缤纷的、长着标准“二奶”脸的Mary轻轻的笑了：“是你的同学？你上过学吗？嘿嘿，怎麽样？老张那麽衰，就算他吃了伟哥——你也得假装高潮吧？？？”
拾贰、回家
“一片春愁待酒浇。江上舟摇。楼上帘招。秋娘度与泰娘桥。
风又飘飘。雨又萧萧。何日归家洗客袍。银字筝调。心字香烧。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青菜出了老张的办公室，轻轻的向自己的“槽子”走去，半路上看到饮水机，一脚踹上去，饮水机被踢出丈把远，水桶在地毯上骨碌骨碌的滚，满满的一桶“27层过滤”的、“晶莹透亮有点咸”的水，“咕咕嘟嘟”的全撒在地板上。办公室里各式各样的“口罩”都站起来看着她。
青菜把桌上的电脑一通捣鼓，该COPY该删除，一丝不乱，利华这个项目的全盘计划书已经通过可爱的、高速的、即时的互联网到了小富贵的邮箱里。青菜和小富贵同学同行亲如姐妹，只是不如小富贵作的那麽出色，小富贵在行业里早已扬名立万，小小的Mary根本不是她的对手。 是啊，老张，谁还没有同学啊？！
隔着蓝灰色的隔板，青菜收到脑白金的的手机短信：“如想拔队离开，电我！”
青菜回了两个字：“歇歇。”
歇歇。聪明的一休说：“就到这里吧——休息一下！”
从公司里出来，青菜什麽也没拿，背着小包包，捧着春节时带到办公室养水仙花的那个素白小盆。青菜回家了。
到了小区，青菜把车停到停车场里，远远看到健身区里一个熟悉的影子。青菜向他走过去。下午一点的健身区没有什麽人，只有几个老太太带几个小孩儿在晒太阳，附近的幼儿园都关了。高高的单杠上，石子双脚钩着铁杆象一只蝙蝠一样倒挂着，轻轻的、暇意的晃动着，几个小孩子围在他身边，笑着闹着，互相推着去“咯吱”他。小区里特别安静，草坪刚刚剪过，草香弥漫，迎春开败了，丁香开的正盛，太阳晒出的味道总是更浓一些，花香、草香也盖不住消毒水的味道┅┅。
青菜一步步走向他，N多个为什麽绞在她心里，心里的痛苦、委屈和怨恨“波涛汹涌”：为什麽你在春天的阳光里晒太阳呢？我为什麽就该受这麽大的委屈呢？为什麽要听狗头张那些狗屁呢？你怎麽那麽爱‘思考’呢？你不是说要永远养活我，疼我，护着我，不让我受一点点委屈一点点伤害吗？你不是说要为我遮风避雨挡太阳吗？
一个小女孩儿笑的“咯咯”的伸手去推石子：“嘻嘻，叔叔你掉下来喽，掉下来喽┅┅。”
石子还在开心的晃着，把双臂护在胸前，他最怕“胳肢”了，猛的他抬眼看见青菜走向他。在他眼里一切都是倒的，但他还是看得见青菜的脸雪白的、满脸泪水，目光是那麽怨恨，那麽伤心，还有深深的疲惫，石子傻了。
小女孩儿的手伸着，小手胖胖软软的、抓抓挠挠的：“嘻嘻，叔叔你掉下来喽，掉下来喽┅┅嘻嘻┅┅。”
石子掉下来了。
“嗵”的一声摔在水泥地上，声音真大。
拾叁、立夏
“竹摇清影罩幽窗，两两时禽噪夕阳。谢却海棠飞尽絮，困人天气日初长。”
今日。立夏。
春天结束了，夏天到了。十几天的时间，不长不短的，天气呼啦一下就热起来了，北京的春天就是这样，一闪就过，过了也就过了。
十几天，“江湖”上早就风云另起，物非人非。业内的头号“香馍馍”联合利华，青菜没拿到，Mary没拿到，小富贵也没拿到——“五月繁花”活动因不可抗力延期了。办公室里，脑白金一门心思劝猪头吴一起出去另起炉灶，狗头张风闻之就象到了“非典”末期一样，想牵怒于Mary又不敢十分流露，更怕Mary趁乱打劫。Mary也咬着指甲恨自己太年轻太莽撞——呵呵，这不是活该是什麽？！四十多人的办公室人心惶惶的放假了。“口罩们”又害怕“非典”又惦记“饭碗”，都跑到青菜的手机里“新闻联播”。大家都觉得青菜想听，不说就不够朋友，其实这些事青菜根本就不想听，一句都不想听。现在，她只想听石子一个人说话，石子刚刚出院，因为脖子和背部的伤。他在医院只住了10天，石子是被赶回家的，此时北京的三甲医院都改非典定点了。
风云变化、来势汹涌、不可抗拒的——“非典”！
石子还没出院时，小富贵成了“疑似”，隔离在远郊的医院里，四、五天了，一点消息也没有。万幸的是宝宝早就送到老家去了。随后小豆包儿隔离了。以前每天收到N个短信，什麽病人转移的、撒药的、云五“非”的、风六“非”的┅┅。没有一个让青菜当真的，这一个信息不但“真”而且“痛”——实实的切肤之痛！青菜着急难过的想哭，哭也没用，生生的咬牙忍着。非典，非典真的到了，擦着鼻尖站在面前了。大家买口罩、买消毒水、超市抢购、蔬菜涨价，铺天盖地的非典新闻压下来，国民经济遭到重创，市面萧条冷清至冰点，一时间生活似乎全乱了、全乱了。
青菜和石子有时坐在小区的花园里晒太阳，花园里也没有人了。石子脖子上撑着支架，看起来象憨豆先生。两人的生活一直风调雨顺，从未经此大难——疫情啊辞职啊受伤啊老友重症啊什麽的。1976年两人年纪还小，1989年两人还不认识，这个春天就不同了。两人也从没有觉得对方这麽重要、这麽宝贵过。这麽相依为命过。两人坐着还是不大说话，说什麽呢，也没什麽可说的啊。草坪上的灌溉器开着，“突突”的忽闪着两只白色的“大翅膀”，有时被风吹过来，水落在脸上，雨丝似的凉凉的。
青菜想通了，石子们是对的。人生如梦，或短或长不可预知。人不该和自己的心叫劲儿。35岁，是人生的大站。风雨兼程、磕磕绊绊了那麽久，还是停下来左右看看，回首来路，展望前程，看看地图，看看路标，看看自己是需要大修、加油？还是疗伤、止痛？！用一年半载的时间沉下心来歇一歇、思考一下，对身体有好处，对精神也有好处。吃饭时思考，逛街时思考，打游戏时思考，上厕所时思考。想一想自己打心眼儿爱什麽，不爱什麽，再不想，人生最好的时光就过去了。后悔也许就来不及了。想明白了，继续走。还能走的开心一点，走的快一点，走的远一点。
就这样，在未来的日子里，清闲的青菜和石子常常约了朋友吃饭打麻将锄大地，两人很默契，都在牌桌上做“思考”状；有时带一叠报纸在水库边坐一下午，沉思的样子好象水利局来考察的专家似的；两人去爬山时也低头做“思考”状，青菜运气好，还拣到过一个钱包呢┅┅呵呵！两人计划着暑假时“思考”的远一点儿，等小富贵她们康复了，他们四个人结伴去阳朔、去丽江┅┅。
好了好了，生活的苦涩和迷茫总会象这春天一样一晃而过，四季依旧更替着未知和无奈。让我们一唱三叹、絮絮倾诉的不过是生活的琐琐碎碎、细枝末节。而生活——真正的滋味，谁又能说的清呢？！
“借问此何时，春风语流莺。感之欲叹息，对酒还自倾。浩歌待明月，曲尽已忘情。”我最亲爱的朋友，为我们一起走过的、这个值得纪念的春天，请一起来听一首歌，一首很好听的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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