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 雪 苍 茫 华 山 顶 上集
当年我李寻欢和雪山飞狐都在华山上学剑法，那已经是十五年前的事了。
那时候我们华山派的掌门人是李九，江湖上人称铁画银钩，他自己本身的剑法不太好，至少不如他的书法好，他的书法有多好呢？山下法门寺的赵大财主曾经向师傅买字——十两黄金一尺——纸是一尺，字只有巴掌大，还是个“一”字。李九师傅在江湖上的名气远不如我们的师娘王淑淑，但他胖乎乎的挺可爱，大家也就不和他计较了。最伤师傅心的一个徒弟是剑血封喉，有一回儿为 “凤舞九天”式，师傅比来比去自己就糊涂了。剑血也不对，他不该在师傅糊涂时提出自己的想法。后来师傅一屁股坐在雪地上哭了，我们几个也不知怎麽办，还是杜苹儿有办法，她给师傅说：“下雪了，明儿再练吧！我早上看见师母杀了一只鸡！”
好！我们这帮小猴就散了！
我和飞狐走在后面，飞狐是很用功的学生，他总是最后走。而我最讨厌功夫了，混上华山学武功是因为——这里吃的比较好。我原来在山下的黄酒铺里做小丫鬟，每天给这些大侠小侠端酒端菜，后来打听着这里的学费不贵就上山了。山上不错，有师傅卖字的钱，每天好吃好喝的。如今我也是江湖上的大侠了，可提起华山的事我还是会心而笑呢！
再说雪山飞狐，他和我走在后面，他说：“不知什麽时候才能练到流云十三式，唉！离“剑性功”更远了┅┅”我冲他“嘘”了一声，谁都知道，在这里最好不提“剑性功”！
我们华山上有样大宝贝——武林秘笈“剑性功”！谁也没见过，有人说是一副字有人说是一副画。师傅、师母也从不提起。有时斗剑输了，嵩山派、恒山派、泰山派的对我们总是讽刺挖苦，“呦！华山狗熊，你们不是有‘剑性功’吗？”
大侠、大侠，侠之大者。如，前面提到的剑血封喉才老千、青衫脱落杜二水、黑面神钩胡峻、刀痕飘香杜苹儿、双剑合壁迟家兄妹、一指妥孙卫儿、八臂娇娘石冬儿、玉面阎罗陈岚儿、金丝银铃李叮咚、催花手桑老大、草上飞张大苟┅┅那时侯，都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徒弟。 十几年后，是为——侠之大者！
侠之大者，我喜欢雪山飞狐。
飞狐是我的偶像。飞狐是5岁上山的，他的武功特别好——华山第一好！我最喜欢看他使剑，他舞起来身上象穿了一件发光的衣服。他的笑容特别憨厚，还有一颗小尖牙，让你不由得信任他、喜爱他。他高高的个子穿着浅灰袍子，漫不经心的拿着未央剑站在雪地上，那麽名贵的宝剑被他映的破柳条似的。
作为华山第一大弟子他有时还和我们几个小傻姑娘摸瞎子、踢包儿，玩儿的可开心了。象我是12岁开始学剑法的，我自卑啊在华山这个大环境里，别人的一个微笑一个眼神都让我想人家是不是说我蠢。但有飞狐就不一样了，他总是有说有笑的。我常常躲在舍身崖后面的大石头上发呆，有时还哭。飞狐看见了就陪我坐一会儿讲个笑话，我知道谁在这儿哭他都会陪的。他站起来那麽高大，使起剑来那麽凶，可他的心比女孩子还细软呢。
那天晚上我给师傅送酒去，师傅一个人在喝闷酒，师傅寂寞啊，真的。师傅醉了：“李寻，你快活点——不怕，剑法不好不怕，刀法不好也不怕。”“可是师傅，可是我的暗器也不好。”“暗器不好也不怕——。” “还有师傅，还有我的穴道也不好，四门功夫我一门都不好——师兄师姐都看不起我！” “不怕不怕——只要心里快活就好了，什麽都是假的、假的。李寻，唉——！你以后叫李寻欢吧，寻找欢乐——长大了找个好婆家——别象你师母┅┅。”师母此时进来了，扶起师傅，淡淡的对我说：“你回去吧，天晚了┅┅”我转身出来。听到师傅冲师母喊：“来吧，让他来吧，我不怕，来吧——!”
谁要来，可怕吗？
不知道。
我的师母很漂亮也很忧郁。
为什麽？不知道！
我也很忧郁，可是就不能象师母忧郁的那麽美丽、那麽重要。我怕今天田师伯考刀法明天辛师伯考暗器，刀法我会——可切菜的刀法又不考！我们白天练完刀剑晚上没事做，有几个师兄和师姐已经暗通款曲，他们叽唧咕咕的都不带我玩，我最怕没人和我玩了，比剑练的不好还怕！
这个冬天，华山上的雪很大、很大，好象就没有停过。
进了腊月，我们这里要办喜事了，杜二水和王锦儿、李劲和牛姬儿、魏誓和宋稚儿，师哥师姐们每天欢天喜地的，刀剑和剑谱都没人碰了。我发现也有人不高兴——“蔫然一笑”就躲在思过崖后面哭过几次。更讨厌的是，和我要好的师妹段蔚儿过了年也要嫁给赵大财主的六公子了，她每天绣花儿作脸儿不理我，我寂寞极了。
今年的雪下的怪怪的，我预感要有大事发生了！
在他们成亲的傍晚，我坐在屋外的石头上想心事，看着脚下一望无际的雪野，我有点想离开这里了。
雪小了一些。飞狐走过来。
“愁眉苦脸的，不是看人家眼馋吧？”
我扑哧笑了：“‘蔫然一笑’才看人家眼馋呢！”
“去和师妹们玩吧——”
“不去——心里觉得没劲儿，”
“小小年纪就没劲——”
“师傅五十多岁了，也觉得没劲——”
“师傅？”
“你什麽都好当然觉得有劲了，你剑法好、暗器好-----”
飞狐沉默了，雪花落到他的眉尖，瞬间化了。过了半天才道：“都好，好得过我姊姊吗？”
我也沉默了，原来，那麽出色的飞狐原来活在他姊姊的阴影之下。是啊，谁比得过“雪山飞蝶”呢？她十八岁就是天山派掌门了，那麽多武林豪杰都拜在她的门下，连师傅见了她都恭恭敬敬的！
“你是最棒的，你┅┅我┅┅！”
“别说了，以后成了大侠，你会笑你今天的话┅┅。”
我会成大侠吗？我会名震江湖吗？我会学到天下无敌“剑性功”吗？就算我成了大侠，还会有人和我说这些温暖的话吗？
这是在华山朝阳峰顶，天是白的、地是白的、山是白的，雪花落在棉衣上悄无声息，耳朵里又似乎是排山倒海的声音┅┅我一动也不想动，情愿一辈子和飞狐在这里站着。
飞狐的脸色蓦然暗了：“你看，那是鹰吗？”
不是鹰，是人！
几十人。比鹰还厉害的黑衫人。爬上了从没人爬上的朝阳峰。他们是“飘”不是“爬”，已经太近了。我汗毛倒竖——从没见过这样的武功。
雪山飞狐一声呼啸，“唰——”他拔出未央剑。
“呜——呜——”呼啸声绵延不绝，响彻三十六峰。
屋里的锣鼓嘎然而止，四十几个师兄妹全冲了出来，涂松松挽剑、爱睡睡提锤、陶勇勇握刀、赵波波捏着判官笔、小富贵扛叉，没来得及取剑的手里还拿着箫管，胡峻手里拿着一只鸡腿。青衫、逍遥、剑血、刀痕齐齐的手扣剑柄，师傅师母一脸杀气冲在最前面。师傅脸上是我从未见过的狠辣与绝望！
飞狐握剑拉着我闪身退到队里。
一只黑鹰划破天际。披着帷帽、斗篷的黑衫人已经上了悬崖，他们大刺刺站在朝阳峰顶。朝阳峰也仿佛矮了三分。
为首的黑衫人向前迈出两步，他慢慢拉开头上的帷帽，阴惨惨的：
“李九，别来无恙？——”
（上集完）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