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ocus Andrew
Part Four：上海之行
我害怕大家把这篇文章看成类似港剧的办公室恋情，因此，调整了一下前后顺序。
Andrew从北京离开的第二周，我去了上海。同事们似乎都羡慕我的此行，只有我落落寡欢。我每年飞上海很多次，购物、逛街、享受外滩的风景，唯独这次，我怎么觉得都不是滋味。
一进门，看见高大的Andrew正倚靠在门口的前台上。他穿了一件红色的体恤，米色的休闲长裤，深咖啡色的休闲皮鞋，表情凝重。老板热气腾腾地和他打了个招呼，他“嗨！”了一声，眼神中没有任何喜悦的神采。我冲他微微一笑，急匆匆走进去，心想：“这个家伙今天心情不好！”
在老板郑重介绍我的时候，他一直猫在他的办公室里没有出来。一上午，他带着一个大耳机，守着一台大笔记本，一动不动地坐在位子上。
中午吃饭的时候，从上海小姑娘的嘴里，果真证实了我的看法，他早上把手机掉了（掉：上海话，丢了！），为此他象个孩子一样闷闷不乐。我心里暗自好笑。上海的女孩子也七嘴八舌地介绍着Andrew的性格：“他就是这个样子的，象小孩子一样。等一会就好了！”
下午，我回到公司楼下，正看他笑呵呵地领着两个员工走出来，神采奕奕地打了招呼，窜上出租车跑了。
晚上一到点，我“刷”地就从公司蒸发了，跑出去和一个美女大大享受了一下上海的美食。
第二天下午行程安排突然有了变化，安排我去南京救急。一群人一起开会交代事情的时候，Andrew坐在我的左手。不知道为什么，恍惚间，我突然把他看成了昨晚和我吃饭的美女。我惊讶地瞪着眼睛望着正在侃侃而谈的Andrew，奇怪在这么紧张的会议中，自己怎么会“走思”？我歪着头，注视着Andrew侧面的轮廓，发现两个人的脑门和侧面的轮廓真是很像。哈哈，我在心里暗笑：自己工作十年，从来没会议中走思过，今天这是怎么了？竟然把一个大男人看成了女人！
在半夜赶往南京的漫长途中，我和一个同事无意提及此事。没成想，这成了我了解Andrew的契机。
从上海回到北京，同事神神秘秘地告诉我：“我和andrew说了，你的一个女朋友和他有夫妻相。”啊？我惊讶得张大了嘴巴，心里暗自后悔：这下完了，Andrew不知道怎么评价我。她安慰我说：“Andrew听了挺感兴趣的，要照片看呢。”我为自己的八，羞得差点钻到桌子下。什么叫悔得肠子都青了，那时候的我就是那种感觉。
好几天看到Andrew上了MSN，我都恨不得自己能隐身。话是绝对不敢说的。过了两天，Andrew突然和我打起了招呼。不知道为什么，他很神奇地快速消除了我的尴尬和拘谨。我们在MSN热火朝天地侃起来。我才知道他灿烂的笑容后面其实又很多常人体会不到的苦涩。
Andrew，69年出生于香港。父亲是王安电脑公司的工程师。那时的王安电脑很火，他父亲经常跑到国外去修机器，小小的Andrew跟着爸爸开始了流动的童年，在跑过的半个地球中，很多陌生国家的名字他都没有记住。5岁的时候，他的父母离了婚，他和妹妹都跟着父亲一起生活。女人没有自己的伞是一个可悲的结果，最后遮不住自己，也不能为心爱的孩子遮风挡雨。以至于成年后Andrew一直渴望着“我想见见我母亲，我只是想看看我母亲现在活的如何...”。
Andrew的父亲高大帅气，很吸引女人的目光和追逐，从Andrew身上可以看到他的影子。很快他的父亲就再婚了。7岁的时候，Andrew随着父亲和继母又去了非洲。一个象他那么大的男孩子，接受继母不大容易。而继母也陆陆续续为家里添了三个小人。12岁的Andrew已经有了逆反的行为。于是他被父亲送给了他最不喜欢的大伯。看到他写到这里，我似乎透过屏幕，穿越时空，看到那个被非洲烈日晒得黑里反红的瘦小的孩子，眼里是怎样含着悲愤的泪水，心里忐忑不安地不知道未来是什么样的生活，怀着恐惧，怀着与亲人分散的悲伤，更怀着被家庭抛弃的伤痛，孤身踏上美国的土地，去面对严厉的大伯。好在大伯母很是疼爱这个自小没有母亲的孩子，这让Andrew在大伯家的日子多少有些慰籍。可能上天总是喜欢捉弄人，疼爱Andrew的大伯母不久就去世了。Andrew在大伯家的日子又陷入了困境。15岁的他在学校有了自己的好朋友，一个美国的孩子。他常常被邀请到好朋友的家里。同学的母亲很疼爱Andrew，这让Andrew体会到了妈妈的温柔与温暖。他说自己收集施华罗施奇的水晶产品，每次买都会送给好朋友的妈妈。我笑着问他：“送给别人，怎么叫自己收集。” 突然我明白了，他把那位母亲已经当成了自己的妈妈。
89年，早已经不能倚靠伯父，也无人可依的Andrew参加了美国军队。一个亚裔，在白种、黑种人充斥的美国军队里，无论是体能训练还是体形上都无法占到上风。严格地等级制度，高强度的训练课程，对于先天体型瘦小的亚裔是何等的艰难。别人去休息了，不服输的 Andrew低着头，在操场上独自苦练。每天晚上11点睡觉，半夜被叫起来，刷洗地板一个小时。早上4点起来继续高强度拉练。Andrew的青春在美国堪萨斯军营里倔犟地挥洒着。两年后，Andrew获得了Top Gun（最佳射手）前十名的称号，也是唯一获此殊荣的中国人。这让白种人和黑种人不得不对这个日渐强壮起来的亚裔刮目相看。
91年，海湾战争爆发。作为军人，Andrew被派到了海湾战场，先后辗转沙特阿拉伯、伊朗、伊拉克、科威特，开着坦克在漫漫大漠中挺进。他是指挥官座驾的司机，不仅车要开得漂亮，更要时刻机敏地注意着任何潜在的危机，责任重大。“打仗是不可以睡觉的”，Andrew平静得说，看不出他内心的一丝微澜。
“不能睡觉？那么长时间都不能睡觉？”我惊奇地问。
“好几天能睡上4、5个小时，就很不错。我们在训练的时候就睡得很少的。”他淡淡地说。我明白了，为什么今天创业的他能连续几天不睡，兴奋得瞪着兔子一样的红眼睛孜孜不倦地做事情。也不禁在心里打下一个问号：“夜晚，对于这样一个人，是很漫长，还是很精彩？”
刚进沙漠，Andrew他们就俘虏了90多名“敌人”。“我们给他们食物和水，看着他们很多都是年纪很小的少年，装备极差，面黄肌瘦。我第一次意识到仇恨离得这么近。”
“Andrew，你怕吗？”我神经紧张地听他讲述着一切，突然问出这么一句，因为我怕。
“怕！”他很坦诚地说。是啊，每天都像是生命的最后一天，生命中那么多美好，还没有去体会，那时的Andrew甚至还没体会过爱情的滋味。有天半夜，沙漠里很冷。他们突然被“生化武器袭击”的警报声惊醒。每个人都在看不到边的黑暗中，无助地等待厄运之手卡住自己的喉咙。Andrew心想：这下真的要死了。他那时的心情，我能体会，在我上次经历那场可怕的车祸瞬间，我脑子里最清晰地只有一句话：“难道今天就这么完了？”上帝有时候很淘气，他用各种方法告诉我们生命是何等脆弱。
“Death Before Dishonor（荣誉重于死亡）”对于军人，服从命令是天职。Andrew静静地在原地与全军象他一样年轻的生命一起等候最后一刻的到来。最终错误的警报解除了。那一刻的心情，Andrew很少提及。在服役结束，返回总部的飞机上，死里逃生的Andrew有个朴素的念头“真好！呆会降落就可以去吃个汉堡了！”
看到这里，不知道为什么我的眼睛湿润了，好在他在屏幕的那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