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若尘就这样又睡去了，火车一路颠簸摇晃，让若尘的灵魂就快要摆脱身体了，刚刚醒来的几分钟，她看见了一个不知名的小站，一盏昏黄的灯，那灯光下如丝线斜织的雨幕，密密的，细细的，若尘看不清楚，她只觉得自己的心沉沉的，若尘想起来，她一个人独自北上的那年好像看到过这场景。突然间的疲惫到来，她蜷缩了一下身体，有沉沉的睡去了。
她又梦到那个下着雨的夜。秋硕站在馨文的窗下，一盏昏黄的路灯，秋硕就站在雨里，若尘站在阳台上，看着这个高高的男孩站在那里，雨很大，浇在秋硕身上。若尘突然就觉得心里刺痛，她回头看了一眼正在往脸上贴柠檬片的馨文，就冲下了楼。那时，她20岁，是大二的学生。除了一双大眼睛和一头齐腰的长发外，她没有可以被称为美丽的东西。那个冲下楼的决定，带给她的是生活彻底的改变和馨文的一个耳光。
“我怎么对秋硕是我的事，你凭什么管，还让他离开我，哼……”一脸轻蔑的表情。馨文甩了她一个耳光，她搬出了宿舍。
若尘常常会想起那个夜晚，她拖着秋硕的手跑到了宣传栏的雨篷下，若尘看着秋硕的眼睛，琥珀色的，倦怠的神色，若尘没有说话只是看他。秋硕低下头看她，他说：若尘，谢谢你……那时间艰难而晦涩的声音，若尘听了觉得难受。她看见秋硕达他不得离开，若尘还站在那里，她看见他在不远的路灯下站住，仰起脸看天，他的肩膀微微的颤动，然后一低头，迅速的消失在雨里。若尘也走过去看天，她想知道秋硕在看什么。雨，在灯光下变得透亮，“他在看雨下坠的样子，在下落的一刻，明明知道会粉身碎骨它们还是快乐的……”若尘回到宿舍，第二天她迎来了那个耳光。
若尘在学校附近租了房子，一居室，若尘很满意，因为房子有很大的窗，并且可以洗澡。若尘把桌子挪到了靠窗的地方，半夜坐在那里上网，听音乐，写稿。她在网上跟松涛说：“写文字很累，每次想写东西的时候就好像拿刀子把自己的胸膛破开，让心脏和灵魂都裸露在外，除了释放压抑就职后更疼痛。”松涛说：“若尘，我觉得你越来越陌生。你的话我听不懂。”呵呵，若尘嗤嗤的笑，一个人在房间里就会冷。“当然会听不懂，我们已经分开两地四年了，你也许没有变，可是我变了，从一个到这个城市的那一天就变了，或者，我没有变，就是因为我不愿意改变，我才会这样，松涛，你是个笨蛋。”若尘突然间就愤怒了，打完这段话手指和心脏都火辣辣的疼。她盯着屏幕，很久没有看看松涛回过来信息。若尘突然觉得胸口很闷，抬头看看窗外，稀疏着几颗星，若尘突然很想出去走走。
2
黑色的T恤，黑色的帆布裤子。若尘在街上晃，束着马尾辫神色懒懒，出门时在颈上涂了一点“午夜幽兰”，风吹过来一阵暗香。若尘嗤嗤的笑。
酒吧，二十四小时营业。若尘摸了摸发木的腿准备进去坐坐。原色木条用粗粗的麻绳连起来，竖在进门的楼梯两侧，这样的扶手栏杆，若尘喜欢。木框的门嵌大大的玻璃装上深蓝色的荧光手把。推门的一瞬，铜玲乱响。若尘微笑，走到吧台边，酒保懒懒的，“喝什么？”“随便。”若尘脱口而出，才发现不对。准备抬头说抱歉，看见一张熟悉的脸。
“嗨……”若尘说，“怎么在这里？”
“有一次从学校出来闲逛的时候无意间看到这里，很喜欢，正巧老板招人，就来了。”
“你在这里兼职？到几点？”
“十一点，今天跟人换班，到两点。”
“嗯。”若尘低下头，看玻璃的吧台上，蓝色的灯光下自己的脸。
“想喝什么？我请你。”秋硕问她。
“随便！”若尘抬起头，两个人一起傻笑。
秋硕转身走到吧台后面的酒架，开始调酒。若尘看着他的背影。他的手臂微微的晃动，没有若尘想象中激烈的动作，或者还需要向空中抛接的高难度。
“蓝色梦幻。很低的酒精度，喝了不会醉人的……”
若尘从秋硕手里接过这杯东西，看着它透着蓝色的广，喝一口。入口微甘，下咽的一刻略苦中带着清凉，有淡淡的西柚的味道。若尘觉得自己的身体开始变暖。若尘抬眼看着他。
“喜欢……”若尘轻轻的吐出两个字。
那一晚若尘好像喝了很多杯这钟酒。第二天清晨，她看见秋硕睡在自己房间的地板上。
“你怎么会在这里？！”
“你带我来的。”若尘洗干净自己的脸，坐在地上问秋硕。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会醉，那种鸡尾酒几乎没有酒精含量。而且你一直表现得很平静，我根本不觉得你喝醉了，谁知道你居然不记得。本来我是要翻墙回宿舍的，你说到这里来吧，就把我带来了，你还说你睡床上让我睡地上。”秋硕叶盘腿坐在地上，跟若尘四只眼睛对着看，还一脸无辜。
若尘抬起手敲了一下头，然后站起来从抽屉里拿出一支新的牙刷给他，“去刷牙洗脸吧，十点钟还有课。”秋硕站起来拉了拉一夜压皱的T恤，走进洗手间。
若尘想，没有人知道自己肝脏有问题，一点解酒功能都没有，以前从未碰过酒，只是父母叮嘱不准，这次记住了。
走进校门的一刻，若尘便趁这秋硕跟别人打招呼的机会走开了。之后，若尘突然觉得轻松。我不是想躲他，可是靠近他我好像无法呼吸。若尘想。
3
放学后若尘给自己弄东西吃。烧了两个菜，西芹百合和西红柿鸡蛋。端上卓有觉得吃不下，绿的、白的、红的、黄的，很鲜艳的颜色。若尘忽然就想起蓝色，蓝色的扶手，蓝色的吧台，蓝色的鸡尾酒。“蓝色梦幻……”若尘把它们放在嘴里轻轻的嚼。
若尘坐在电脑前，没有开灯。她喜欢这样写东西。手指在黑暗中熟练的敲击键盘，发出空寂的声音，她把自己浸在黑暗中。第一次把这些文字卖掉的时候觉得就好像卖掉了自己的灵魂一样。可是现在好像已经习惯了，这个房间，就是用这些文字换来的。若尘揉了揉手指，点击发送邮件。然后拧开灯，把灯光调到微弱。放一盘CD在电脑里，班德瑞的《寂静山林》，刚刚发邮件之前看到收件箱里有一份新邮件。
小尘：
我有件事想跟你说，但是也许你能猜得到，并且也一直等待我跟你说这句话。我认识了一个女孩，我要了她，她是我的同学，是头脑简单的女孩，跟她在一起我觉得轻松，我们已经分开两地四年了，我早已走不进你的世界，所以，我们分手吧……我想也许此生都无法忘记你，我从十四岁开始爱你，直到现在，我以为我了解你，也以为你能在我的照顾下过的快乐，可是你没有。你很不快乐，你心里的阴影让你无法呼吸，也让我无法呼吸。我知道如果我不说分开，你永远都不会说。你需要被照顾，你愿意顺其自然的承受这个世界给你带来的任何幸福和灾难。但是我知道你不曾爱我，你可以躺在我身边静静的睡去，但不会有任何欲望，我吻你，抱你，你都很平静……我已经无法再爱你，但我希望你幸福。消尘，我希望你能找到你爱的人……
松涛
她微笑，眼泪无声的落在键盘上，这一刻，她知道八年时光中的男人要离去了。她发现他也许有一些了解自己，或许一切都因为距离。这一刻她心里空空的。“我不爱你，但是我却一直以为我会嫁给你。”若尘笑，她突然看见自己的眼泪是湛蓝的……
4
“小姐，想喝点什么?”
“威士忌加冰。”若尘的脸上没有表情，她看见吧台后面一张惊讶的脸。
金黄色的液体，握在手里冰冷，灯光下冰块和酒杯折射出棱角分明的光。喝到胃里身体好暖，若尘在喝了一口之后就觉得整个人放松了，她就一直一直喝下去，突然就觉得自己很快乐……眼前都是蓝色，在晃动，影子，灯光，世界都柔柔的，还有一双眼睛也是柔柔的……若尘笑了，她说:“秋硕，你怎么又在啊？为什么我来这里就会遇见你啊？你又换班啊？呵呵，我是觉得你的蓝色梦幻好喝……”秋硕不说话，走到酒架旁边，若尘歪着头，看着他的手臂微微晃动，然后看见他端着一杯蓝色的液体走过来，若尘接过来，手有些发抖就洒出一些，蓝色的液体，很晶莹的。若尘低头看着它们坠落，眼泪就下来了。她说：“秋硕，我也看见了雨下坠的姿势，它们明知道自己会粉身碎骨，但是它们依然快乐美丽……”若尘就这样哭了，惊天动地的哭，秋硕什么也没说，只是把她抱在怀里。
“阳光不会因为你喜欢黑夜就不来到……”这是若尘开始对这个城市失望的时候写给自己的一句话，那时她就开始明白在这里生存的现实，所以她没有让父母再失望，重读一年高二后，又凭着拥有大城市户口的优惠政策，顺利考入大学。
父母都很忙，没有时间管她，从小就是。若尘很独立，所有人都这么说，可是若尘知道不是。若尘喜欢黑夜，因为夜晚她能恢复到在家乡上学时的真性情。可是白天，她沉默，现实，孤立。她想自己还是无法和这个城市相融。她心里的东西他不愿丢弃。于是，这些东西变成文字，“我把自己的天空放在心底，因为埋得太深，它变成了深蓝色，但却更加迷人……”
秋硕看着这个并不美丽的女孩，她身上看不到丝毫的甜美，相信很少有人会爱上她，但是只要你真的爱她你就能得到她，至少你能拥有这个人，你照顾她，她也会照顾你，但是她的世界也许永远进不去。那个爱她的男人永远都只是旁观者，除非她爱他，她们便会在一起很幸福，她也会改变。可是谁能驾驭这个倔强的灵魂。这一点，也许秋硕在上高二第一次见她时就知道，“但是，那时我没有勇气靠近，可是现在呢？”秋硕问自己。
若尘又梦到了那个雨天，松涛拉着她，“若尘，这是秋硕，我们打球的时候认识的，他比我们高一个年级。”若尘笑着抬头他，“你很高，我在场上见过你。”
她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嗤嗤的笑。那只是一个似是而非的碰面。之后，除了在家乡中学的一年，偶尔在球场上看过他跳跃的身影以外。就没有其他的记忆了。一切都很模糊了，相信他早已不记得了。若尘说自己是很容易忘记的人，任何的人和事在实践的瞬逝之后，都会在她心里沉淀成一个影子。她觉得这些影子就是她的生活，之后或者无法忘记，或者永远离开，都不由她做主，秋硕呢？是其中一个比较特别的影子吧，虽然渐渐得淡去，但却永远无法忘记。
若尘睁开眼睛，看见眼前这个坐在地板上的秋硕，他的身体依着墙，坐在一片阴影里，秋硕去把手随意的搭在曲起的腿上，好像一尊木雕凝在黑暗中，若尘看不到他的眼睛，但是她觉得秋硕一直再看她。
“若尘……”秋硕开口，发现自己口齿艰涩。“你跟松涛怎么了？”
“分开了。”若尘的声音平静，没有任何惊讶的表情。她感觉似乎回到了多年前的那次碰面，如果那次的见面是一个艰涩的开始，接下去本应该可以拉近距离成为朋友，可是这个拉近却吃了五年。
“嗯。那么你记得我了，是吗？你很平静，你没有奇怪我提起松涛的名字。”
“我记的。”
“那你为什么从不跟我说话，装作不认识我，在这个学校只有我们两个人来自那个小城吧，而且还是曾经就认识。”秋硕突然有些愤怒了。
“我无法跟人沟通，我不知道该说什么，而且来这里以后我习惯一个人。”
“那你现在认识我了？”
“嗯。”
“那好，从现在开始，我要求你理我，至少，在学校里我跟你走在一起不准逃跑！”秋硕的声音提高了几分，若尘看着他从阴影里站起身。他很高。
“去洗脸，马上有课！”他拉着若尘的手臂，把她从床上拉起来。头发垂到腰间，似乎有些干燥，不够顺滑。秋硕想，她不是个会保护自己美丽的女人，哪怕她的美丽并不富足。
5
阳光仍无可阻挡，若尘把眼睛微微的闭着，走在路上，她的手被秋硕的大手包着，但是之间依然冰凉。她由他拖着，他的力量带着她不用力的向前迈步。直到校园里同学异样的眼光里发现自己似乎是个撒娇的小女人的时候，若尘站住了脚步。秋硕低头看她脸色有些发白，她的细长而柔软的手又在想往外挣脱。秋硕说：若尘不许逃跑！”秋硕瞪了她一眼，她突然觉得害怕。若尘后来想起，秋硕瞪眼的时候很像自己的父亲。这种眼神曾在她童年的时候让她觉得惧怕但又温馨。
这就是开始。若尘想这样的改变是命运给她的祸还是富。似乎，她开始慢慢习惯了走在阳光下，开始主动开口跟陌生人说话，更常常的想起家乡的那个自己。她又喜欢在篮球场边停步了，偶尔看看秋硕还有很多男生在场上蹦跳。
“若尘，过来投篮！”秋硕抱着秋，站在场里喊她。
若尘抬眼看他，她觉得秋硕的脸在阳光下变得明亮，她喜欢自己站在树荫里站着看这张脸。
“过来！”秋硕瞪眼。
若尘慢慢的挪动步子。她站在罚球线上，从秋硕的手里接过赤红色的篮球。屈膝，上跳，出球。她仰头看着球在空中划出完美的弧线空心入网。
一阵喝彩。
若尘想起很久以前和一群男生比投篮的往事。这个不难，她曾是校篮球部的管理人。曾经这是让她快乐的事。
抬眼看着秋硕，阳光下一张明媚的脸，琥珀色的眼睛，洁白的牙齿，在他笑开的一瞬间，若尘看见。若尘微微的笑了，她走过秋硕身边，低声说；“谢谢！”
然后离开。
晚上，若尘坐在电脑边。“这是我第一次给自己的文章一个不是死亡的结局。若尘想。我不知道我快乐，是都还能写作……”若尘在点击发送邮件的一刻想到这些。
6
“丘若尘女士：
你好！
你此次的来稿已被录用。并且由于你一直以来投稿被录用的作评甚多，给了我们杂志很大的帮助，在此邀请你参加五月十日由杂志社在无锡举办的笔友会，欢迎你的到来。
编辑室
“若尘祝贺你。”
“秋硕，谢谢你……”
一张笑脸，月台的阳光下，一双琥珀色的眼睛。
“快些回来。回来后我有事跟你说……”
火车在途中颠簸。
此刻，以近归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