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芳穿着浅绿底鹅黄碎花的对襟立领绸布睡袍，手提精巧的小竹篮。若不是脚上松松的挂着玩具拖鞋和竹篮边沿垂着随声听的耳机，真会让人当作某一个剧组饰演丫环的配角。此时，她站在与姐姐同住的屋门前，用力的敲几下锁着的门，说：“姐，姐？开下门。”
“……”
“妈——您看我姐。”
妈应了一声，说夏艳在换衣服。夏芳心里嘀咕：半个多小时了，夏艳总是这样磨蹭。“我姐准在照镜子。”
夏艳微仰着头，她对这个角度的自己最满意。眉毛浓黑，标准的东方美女的眉型；双眼皮不大不小，睫毛长且卷曲，可是只要稍加注意就会发现她的眼睛没有生气，活像氧化变污的小铝片。“可是总比夏芳的肿眼胞强哟”她心中升起一种令自己愧疚的快意。鼻子很一般与棱角分明的小嘴配起来却是无懈可击的完美。她听见有人推门，想夏芳有钥匙，别人不会进这个屋。忽然，她发现眼角周围出现了细密的小皱纹，这可是件大事，希望擦点维生素E滋养霜会好起来。夏艳一向为自己的皮肤感到骄傲：细密、柔软、闪着点点金光把她整个人都包在一团淡金色的，不易察觉的濛濛光雾之中。人体是最完美的，夏艳用指肚在身体的曲线上滑过时，常常这样想。她身材不出众，勉强算是造物主的佳作。她和妹妹同属于体态丰满小巧的类型，看起来感觉却不一样。她更像明清的宫妃，夏芳则像一只眷养的宠物小白鼠。夏艳最喜欢做的事情之一就是浴后观赏镜中的自己。她轻轻的亲吻手臂、大腿、用远比手指敏感的嘴唇享受那种难以言喻的干燥而平滑的舒适感。听见敲门声，她才极不情愿的穿好衣服，其实衣服早已挑好了。夏芳喊妈时，她不痛快的想，这么点小事也要找妈，没出息。
夏艳打开门时，正巧有一线折射进屋的夕阳落在夏芳的脸上。夏艳惊呆了：夏芳的皮肤像是灼热的铜器，泛着半透明的红色，某种神秘之光在她体内燃烧，夏艳觉得满室生辉。夏艳想象一个巨大的针管抽去她的体液使她形同木雕。她尽可以嘲笑妹妹练了数年舞蹈也没扳直两条罗圈腿，也可以说妹妹五官不端正。然而，她早已知道青春的活力使妹妹妩媚动人，几乎可以说是美丽的。夏艳瞥一眼妹妹心爱的小竹篮，微笑着说，“要画素描吗？”夏芳小学五年级开始参加美术兴趣小组。所谓三句话不离本行，她把化妆戏称画素描。日子久了，夏艳也跟着这么说。夏芳点点头，先照镜子，从铺粉底开始，……夏艳倚在门框上，看妹妹画妆。夏芳聚精会神，小心翼翼的样子让她觉得好笑，因为妹妹每次都把自己打扮成四十几岁的老妇女。对于夏芳化妆不得法的地方，夏艳从不规劝，只是有时把妹妹称为个体暴发户。站了一会儿，夏艳捡一本雅芳的化妆品推销册仔细翻看。
化妆是她们之间的永恒活题养护类化妆品，夏艳只喜欢看滋补养颜的化妆品，对睫毛膏等美容用品不屑一顾。她又看妹妹一眼：像许多听话的女孩子那样夏芳上大学后才真正开始化妆。她的化妆品日益增多，尤其是认识了王燕之后。王燕是夏芳的男朋友，有道是，女为悦已者容嘛！只是夏芳不诣化妆之道。“恋爱中的女人智商为‘0’”夏艳想起刘支向夏芳开玩笑时，常说的一句话。刘支是夏芳的密友，跟夏艳的关系也不错。夏芳有什么事都向刘支商量。刘支刚开始拿老公、老婆的话开夏芳和王燕的玩笑时，夏艳还以为仅仅是玩笑，家常便饭。他们一看就不合适嘛！后来见夏芳认真了，才注意他们。所有的同学、甚致父母都已经默认了他们之间的超乎友情的情谊。夏艳也不得不承认，妹妹是在跟王燕谈恋爱了。那么，他们是真正在恋爱吗？
夏芳想用一条粉色的缎带扎头发，问夏艳怎么样？夏艳说这种颜色很配夏芳的肤色，只是与衣服的颜色不谐调。她又在《上海服饰》上找出几种扎头花的图谱，让妹妹参考。夏芳的睫毛又黑又硬，很明显是浆过的。不久前妹妹还在崇尚自然，又当婊子又立牌坊，既是化妆，又何必遮着，藏着？把自己打扮的像贾宝玉嘴里的鱼眼睛。不管怎么样，妹妹是在为悦已者容，妹妹无疑是喜欢王燕的，她也许认为自己已找到了今生的至爱。她一定是这么想的。可是王燕真的喜欢妹妹吗？他们在一起会幸福吗？
夏芳又站在窗前向外眺望。最近，她时常呆呆的站在窗前，一动不动，天色仍然是浅蓝的，对面的楼房斜斜的投下一道浅灰的影子，不易觉察的蓝色空气汇聚在影子的周围。临近傍晚时分的阳光明亮而不刺眼。掉光叶子的杨树枝干像上了清漆似的。夏艳觉得气氛沉闷的令人难受。夏芳罩一件墨绿色方格图案的毛料束腰长裙，她的身体的曲线清清楚楚，富于旋律感。那条粉色的缎带被扎成一朵玫瑰花的形状，别在发髻上。
“姐。我有什么地方不好吗？”
“没什么不好——怎么了？”
“今晚的舞会，谁要去？”
夏艳猜妹妹是在问王燕，便说：“我也不知道，应该都会去吧！”
“你看我的发带扎偏了吗？”
夏艳眯着眼看一阵，屋里的光线渐渐暗了。夏芳头上的粉色玫瑰恰如特写镜头，单刀直入的闯入夏艳的瞳孔。黄昏的夕阳把粉玫瑰变成少女血液鲜活的肌肤，这种粉色介于朱红与淡黄之间，平静中透出燎人的颤动。夏艳说：“这个头花倒是挺温柔。挺性感的。”
夏芳听见刘支的声音，说：“你的小参谋来了。”
刘支来叫她们去学校的舞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