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 大爷
“奶奶”是个网名。认真讲起来,我对于顶着这个网名的人该叫“妈”。
5年前,家里上网,需在电信局办手续等等之外,还需要一个英文名字,查了字典,便用seashell给我登了记,自然,也就成了我的网名了。
寒假在家,在书路聊天室玩得乐不思蜀,妈在一边看了,也甚觉好玩,于是,上班时也偷着跟我进了同一聊天室。第一次进去时,需要注册,妈愣了一下,自语道:“起个什么名字呢?”隔壁办公桌一个24岁的男孩一脸坏笑:“叫爹吧!”妈扑哧乐了出来,随即正色:“敢!叫了爹进去,不让别人一顿乱棍扑出来才有鬼!干脆,叫奶奶算了,总比爹好听。”年纪大些,总是会有人尊重的。于是,她用“奶奶”这个名字注了册,每天上班没事时,奶奶都会迈着悠闲的步子走进聊天室。
当时去书路玩的人比较整洁,大都是常客,聊得十分友善,而且也不讨厌奶奶和他们玩,有人好奇地问:“你是老奶奶还是少奶奶?”奶奶自然十分得意地回答:“当然是老奶奶了!”聊天室的人和我都是比较熟的朋友,尤其是小二,老喜欢教我一些正宗的伦敦英语,“卖疙瘩”——My God!“鼓得猫拧”——Good morning!“鼓得衣服拧”——Good evening!但她坚持让奶奶改名字,他觉得这个名字太占人家便宜。奶奶不肯,于是,小二就不理她了。其实三年后到了北京,小二来电话,我们才知道他是一个四十岁左右的女的,并非大伙猜测中的小男孩。
奶奶是做外贸的,公司是局域网,上班无事,便可挂在线上。奶奶玩得如鱼得水,而我那时也开了学,在学校有时偷着上网,怕被奶奶发现,就换个名字进去,不知怎的,一发话就能被奶奶猜出,便大叫:“seashell,出去!”于是我便改为私聊,朋友们也都给我打掩护。
奶奶也有尴尬的时候,有一次,一个叫“爷爷”的人迈着大步走进聊天室,大家一见,哈哈大笑,奶奶只有一溜烟地跑出聊天室。
大家猜测着奶奶的性别、年龄,多数以为是个男孩恶作剧。一天,一个叫流川枫的给奶奶打了电话,并利用出差的机会到长沙,去奶奶的公司看她。验明正身之后,这个身份便得到了大家的认可。只是觉得叫奶奶还是稍嫌倚老卖老了些。
常来书路玩的朋友都是很固定的,但有时也有争吵。奶奶知道了,常会做些调解。她也乐意以奶奶的身份帮助别人。一次,北京的老马把珠海的溜达气哭了,几天不见溜达的面,奶奶知道后,批评了老马,于是,老马乖乖地托溜达的朋友转告了歉意,溜达重返书路(后来老马也在上地上班,溜达去了德国)。
奶奶常出差,和各地的网友聚餐、见面、聊天,不亦乐乎,朋友们也乐意把自己的心事讲给她听。大家也知道了我和奶奶的关系。
那年,奶奶到北京给我办理落户关系,同学聚会。老马突然打来电话,想请奶奶吃饭。当朋友们得知老马是奶奶的网友,便邀他一起来聚餐。奶奶约好六点在安贞西里300路车站接他,突然下起了雨。奶奶到车站一看就傻眼了:黑压压一群上下车的人,各个顶着把伞,到哪儿去找这个从没见过面的“老马”?情急之中,奶奶上了过街桥,居高临下。真是怪事,奶奶说,一辆300进站,车门一开,人缝中,她看到一个瘦高的小伙子下了车,在寻找什么。“就是他!”奶奶径直朝他走去,“老马!?”“奶奶!?”
同学聚会时,大家嘻嘻哈哈,都称自己为奶奶。25岁的老马并不怯场,和众“奶奶”们聊得十分融洽。
搬到北京后,家里像开流水席一般,一拨一拨的网友来观里聚会。那时,天福还没开张,我和奶奶只好常去马甸的超市购物招待朋友,虽然非常辛苦,却也开心。但随着时间的流逝,书路的网友也有了变化,结婚的、出国的、跳槽的,各忙各的,大都渐渐地断了来往。
没有了网友,奶奶仍旧闲不下来。在北京,她有一群死党,每周都要聚餐,或去香山,或在家里。自打上次大家见到了老马后,便互相叫起了“奶奶”,——绝非一本正经地叫着,多出来许多花边的叫法,比如:“金大奶奶”“杜大奶奶”。
奶奶们的聚餐十分简单,夏天,一锅粥、一盆地道的四川凉面、几个天福的烧饼、凉菜,就能美美地吃上一天,聊上一天;冬天,几片豆腐、两盘羊肉片,这一涮就能到天黑。她们都没退休,认认真真地上着班,有工作有家庭,有快乐忧烦,每个人都经历过大起大落,都走过一条曲折迂回的道路,因此,她们更懂得该珍惜什么,她们想紧紧抓住的是那易逝的光阴,她们想细细品尝的是人生那苦苦的、对于她们已经没有太多温度的半杯茶水,她们想小心地呵护着三十多年风雨都不曾改变的儿时情谊。她们商议着这种聚会一直要维持到老,谁家有了事都要互相通报,不分彼此。每周聚会的这一天,她们发泄着工作中生活中的烦恼,回忆着往事的美好与辛酸,打趣着每个人周围发生的逗人的笑料,常常是大家乐成一团,空气中的每一分子都能被她们的笑声感染。
相互的关心、宽慰,使奶奶们感到了温暖,也忘却了一周的不快,天黑了,吃饱了,火锅凉了,大家才依依不舍地散去。望着暮色中远去的背影,我想明天她们一定会以一种全心的面貌出现在各自的工作岗位上。
牵手走过了三十多年的奶奶们,个性却大相径庭。律师所的杜大奶奶极温顺,说话慢条斯理的,从没见过一句高腔。金大奶奶火爆爆的脾气,是一个政府部门有名的能干人。军奶十七岁当兵读军校,至今仍是现役军人,已到了师级奶奶,却仁慈无比,每次杀完鱼的时候,只要鱼还在动,军奶就双手合十,念念有词:“对不起啦,鱼啊!你赶快死吧!哎哟,你怎么还不死啊?”说得众奶奶大笑不已。郭大奶奶看上去也就三十岁出头,是个独身到现在的医生,做得一手好饭菜,每次聚会,常会露一手。
奶奶们爱玩,常商议着出游。去年结伴去了九寨沟,结果塌方,车被困在山里。前面的香港旅游团还出了大事故,奶奶们下车在农民家里淘米煮饭住了两天,回到北京后,仍心有余悸:“这么跟你说吧,如果有人告诉说九寨沟放了一箱金条,等着去拿,咱们都不去了。”
不过奶奶们记性不好,不出半年,聚在一块儿时又到处打电话,比对着组团的价格,讨价还价。今年又进山,去了张家界,带回了极苦的苦丁茶,忘却了九寨沟的那箱金条。
奶奶们想挣钱,常常讨论哪里投资,哪里有发财的门路,总之,一副不甘心不服老的架势。但大都随着暮色降临而划个句号。讨论了两年,终于拿出的方案是买彩票,大家凑钱,大家凑号,选代表,一人购买。那天,碰巧奶奶因出去购物没能参加,途中接到电话“赶快过来!不来,掐死你!”诚惶诚恐,拎着大包小包,打的直奔聚会地点。
刚凑完几十块钱,奶奶们就嬉笑着商议着,“中了八百万该干什么?五百万也行,三百万也不错。有个一百万,咱也知足!唉,哪怕一千块,咱也先分了它!”“哈哈哈”一阵哄笑,笑得那样开心,连窗外的北风都停了下来,驻足倾听。
聚会时,奶奶们的老公也会参加。男人们不服老,他们绝不叫自己是爷爷,虽然偶尔也曾听到他们感叹年岁不饶人,但随即不服输的神态马上写在脸上。他们之间的称呼是“大爷”。这个名字,源于一件趣事。金大奶奶的老公是北影厂几十年的摄影师了,一天,在熙熙攘攘的闹市里,看到一个影视圈极熟的年轻朋友的背影,他一个箭步上去,一把揪住那人的耳朵想开个玩笑,那人回头望着这个陌生的大高个,一脸的不解:“大爷,您干嘛?”这“大爷”满面尴尬,笑着赔礼,“啊?认错人了!”
注:此文章绝对真实,无半句杜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