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的房间紧挨着佳依的房间，两个房间之间还有一道室内门。门缝很大，能透过那里看到佳依她们的房间灯亮着。佳依知道，孙梦在房间里呢。
一伙人打起了牌。遥显得心不在焉，他不停地接收着短信，发送着短信，心烦意乱的样子。佳依看到这一切，心里说不上什么滋味，是麻木？是无动于衷？是疼痛？是悲哀？她说不出来，她只想夺过那个手机，狠狠摔在地上，扬手给遥两记耳光。
不一会，孙梦突然摇晃着身子，大大咧咧地走了进来，她看到佳依坐在床上，遥坐在佳依的旁边，刘哥和燕子姐坐在旁边的椅子上，豹子盘着腿坐在佳依的对面，她酸楚楚地明知故问：“你们干什么呢？”遥低着头，没有说话。佳依看着她，也没有搭话。燕子姐和刘哥头都没动，豹子恍然大悟一样，冷不出地说“噢，打牌！”
“噢~~”孙梦很戏剧性拐着弯拉出一个长音，摇晃着走了。
房间里陷入了沉默，遥的手机短信又进来了，刘哥一把抓起遥的手机，却被燕子姐按住了。燕子姐看着他，从他厚实的手掌里，拿出了手机，递给了遥。遥没吱声，也没看大家，一直不断地收发着短信。
谁都没开口说话，大家都不再出声，默默玩着，只有那恼人的短信每隔两分钟，就会刺耳地响起，佳依就会忍不住心颤抖一下。
直到夜里两点半，燕子姐轻声地说：“睡吧，明天佳依还要早走呢。”大家不约而同地站起来，只有刘哥没有动，“燕子，你先去房间睡吧，我和遥说两句话。”
“明天再说吧。早点睡觉！”燕姐推搡着他，刘哥一动没动，皱着眉头，黑沉着脸。
佳依回到了房间，孙梦光着上身坐在床上，正在哭泣，她见佳依进门，醒了醒鼻涕，随手一甩，哽咽地问了一句：“你们打完了？玩高兴了？”
佳依别扭地“嗯”了一声，走进卫生间，洗澡。
佳依让热水痛痛快快地冲刷着自己哆嗦的身体。眼角流下的也不知道是泪水，还是热水。她突然发现自己的左臂，几个清晰的青紫色手指印，那是遥留下的。佳依狠命地搓着，似乎想去掉所有的伤痛，可是那片淤血却越来越醒目了。
走出房间，孙梦还在哭着不停地和遥发着短信，两个人的手机来来回回地响着，在这寂静的午夜格外地清晰。
一会儿，对面屋子传来刘哥一声低沉的咳哨，这边孙梦的手机不再响了。孙梦光着身子，呆呆坐了一会儿，她钻进了被窝。可能是酒精的作用，不一会儿，她睡熟了，发出阵阵地鼾声。
佳依躺在床上一动没动，她的脑海里什么也无法去想，但是她也无法入睡，她似乎游离在半梦半醒之间，身子象是一棵浮萍，漂浮在水面上。忽然，对面房间传来遥剧烈的咳哨声，在午夜里，每一声都是那么清晰，像震在佳依的心头。佳依对着黑暗的夜空中那冥冥的神灵默默说：“上帝啊，要是情感也有开关该多好。只需轻轻一拨，爱就能来来走走。我也就不会如此痛苦。”
遥的咳哨没有停止的意思，反而越来越急促。佳依皱着眉头，凝神倾听着那紧一阵，缓一阵的咳哨声。心烦意乱的佳依坐了起来，她悄悄地走到两个房间的那扇门旁边，坐在放行李包的小柜子上，偷偷听着那边的动静。
她听见刘哥低沉地说话声，在那个房间飘动着，佳依知道刘哥一定挺激动，不停地来回走着。
“遥，你也老大不小的了。你做事情用不用脑子啊？这么多年，我没骂过你几次，我一直认为你是我徒弟中最聪明的那个。我知道你是一个性情中的人，但是没见过你伤害过谁，可是今天，你办的这叫什么事？你燕姐都看不下去了，这也就是佳依，一个打碎钢牙能往肚子里咽的善良女孩子，这他妈的要是你燕子姐早像当年一样，举起板凳把我砸得头破血流了。”刘哥停顿了一下，重重地吐出一口气，遥没有说话，只是不时地压抑着咳哨两声，
“我第一次看见佳依，我就知道那是一个好女孩。但是遥你有没有想过你能他妈的这么对人家吗？你看看你，今天带来两个女人，你，你，你他妈的这不是拿刀往佳依心里扎吗？你做得这是人事吗？孙梦是什么样的人，你看不出来？那女孩子心计太多。你别聪明反被聪明误。你难道忘了你师傅当年摔得那跤？在庐山开会，喝点酒就忘乎所以了，只一夜，断送了我一生的幸福。那个女的跑到咱公司来，寻死觅活地要我负担她的一生，有一次，还是你，帮我抬着她进的医院，你难道忘了吗？你燕子姐知道这件事情，举起板凳砸向我的头，砸得我满脸鲜血，可我不怪她。所有的哥们都知道了这个事情，公司里我也没法混了，北京我也没法呆了，我和你燕子姐不得不离了婚。五年啊，整整花了五年的时间，那个女的才同意拿着钱从我生活中离开。不但我的钱，连同你燕子姐的钱，都给了她，我这才能换来自由。你看看你哥我，四十多岁的人了，还得一个人在南京生活，也就是你燕姐宽厚，我们一家人才能又聚在一起。可是我那女儿，小时候看着她妈打我，她一直以为是因为她妈的错，才使得我们分离了五年，如今她长大了，她还记恨着她妈。可我们又能怎么和她说呢？”刘哥说不下去了。
“刘哥，”遥压低着声音，开了口，“您是我师傅，更像我大哥。这么多年，自打我姥姥死了以后，我家人又不在国内，我一直把您的家当成我的家。去年，我从美国回来，一时找不到工作，燕姐就让我住在你家，我知道你俩都对我是真的好。我也知道佳依也会像你们一样疼我，爱我，真心地对我。在四姑娘山，我第一次看到她，我就喜欢上了她。有一天，她躺在椅子上，睡着了，我捧着她的脸，放到我的腿上，看着她，你知道吗？我真想，真想一辈子让这个女人都躺在我的怀里。她为我收拾行李的时候，我激动得真想扑过去，抱着她，把她揉进我的骨头里。”遥说不下去了，一时间房间里静悄悄的。这边，佳依的眼眶湿润了起来。
“可是刘哥，她是那样一个女孩子，你不能去碰她，你不能去伤害她。一点点举动，我认为在现在的社会很正常的举动，她都惊恐得像只小鹿。上次夜里，我把她带回了家，一路上我都在激烈地想：办不办她？办不办她？可她的手在我的手心里颤抖着，她的眼睛有点惶恐，又是那么清澈地望着我，最后一秒钟，我只能放开她。我做不到，我不忍心伤害她。可我也是一个人啊？一个正常的，有自己需要的男人啊？我能怎么办？把她压在自己的身体下，看着她哭泣？我不能！”遥激动得咳哨了起来，喘了口气，他平静了平静，接着说，
“我承认我是个性情中的人。这么多年，也有过好几个女人让我激动。可是很快这种感觉就过去了，唯独对佳依，我割舍不掉这份感情，我爱她，我从骨子里爱她。我又不能伤害她，我只能找一个愿意和我这么做的女人。孙梦从一开始就知道我喜欢的是佳依，她也接受了我的条件：和我在一起，就得能接受我在心里爱着佳依。可是，年前，佳依和我说了要分开，那天我回家的路上，我哭了。我知道我做过了，我知道这样的好女孩，我这辈子得不到，我知道我应该走开，可是，可是晚上，我抓着手机按下她的电话，我扳着自己的手指不让自己按下拨出键，我还是无法做到。就像今天，我一会觉得我应该和孙梦在一起，让佳依恨我，永远地恨我，走开，再也不去管我的死活，一会我又觉得不能，不能这样做，我看不得她眼中的伤心，我觉得只有她在我身边，这辈子，我才能放心。刘哥，我爱她，这次，我是真地爱上了一个女孩子。”遥低声地痛苦地哭了起来。佳依的手按在咚咚跳动的心口，她觉得有点幸福，又有点苦涩，似乎幸福就在眼前，她伸手就能抓住，又觉得幸福是那么淘气，总要从她的指尖溜走。她有点希望，希望刘哥能帮她教育这个她爱着，却和她有着不同生活观的孩子，让幸福真的能走近她，像阳光一样拥抱着她。
那边沉默了。
过了一会，刘哥终于开了口，“遥，你该长大了。是男人，光有爱是不够的，还得有责任。你爱佳依，可是你能爱她吗？你说爱的每一时，你心里想着她的每一刻，你有没有想到你在美国的家，还有你那马上就要出世的孩子？！”
佳依突然觉得如五雷轰顶般，她的眼睛大睁着，却看不见整个世界，她想控制住自己摇摆的身体，却一下子失去了知觉。
不知过了多久，佳依从地毯上醒了过来。她浑身冷得发抖，牙齿紧紧咬在一起，上下腭激烈地打着冷战。她哆哆嗦嗦地用力撑着自己虚弱的身体，爬到床边。佳依就这么浑身颤抖着，换好衣服，收拾好她能看到的行囊，她双臂紧紧抱在胸前，却也无法抑制住浑身的颤抖，她扶着墙，摇晃着慢慢向门口走去。
忽然，她听到身后孙梦呢呢喃喃的声音，她停下了脚步，凝神听见孙梦梦呓中含含糊糊地喊着：“遥，遥。”她回过头望望在睡梦中不安地翻动着身体，双腿摆动着的孙梦。佳依打开了房门，走了出去。
佳依一个人走在空空荡荡的大街上，她不知道自己将要走向何方。天边已经微微发亮了，她顺着马路，向着那道兰灰色的光芒走去。她颤栗着，颤抖着，仿佛风中的一片枯树叶，随风飘零。她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瞅着那道蓝色的光芒，慢慢染上了红晕，渐渐变成紫色的光芒。她知道太阳就要升起来了。
清晨的薄雾飘荡在空气中，使得佳依冰冷的身体，更加的寒冷。佳依渴望阳光刺破云层，给她一点点温暖的感觉。可是天际边的那层云雾却缠绕着太阳，阻止着它的蒸腾。就连马路边的这排树似乎都在阻挡着佳依的希望，不让阳光就那么无遮无拦地照在佳依的身上。佳依慢慢地移动着脚步，来到了马路的中心，这回她和太阳之间坦坦荡荡的，没有了树木的纠缠。她看着那云雾变成了瑰丽的玫瑰红，她等待着太阳刺出云层，将光芒和温暖传递给她的那一时刻。
这时，佳依仿佛看见远处天边飞过来一只鸟，它疲倦地扇动着无力的翅膀，围绕着旁边的小树，似乎想落下，似乎又有点惊慌。终于，它决然地把自己的身躯插向了树枝。一点鲜红的血迹在它胸前洁白的羽毛上渲染开，伴随着一丝凄厉刺耳的哀鸣，整个世界在佳依的眼中失去了色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