辞职了,多年养成的极有规律的生活习惯却没有因此打破。天不亮就起床,早晨,跟着奶奶在院子里打羽毛球、跳绳。晨练后,依旧按照上下班作息时间过着日子。不同的是,不再坐LOOK的车去上地上班。我买回来许多软件的书,每天八点半整,就坐在电脑前做我的网页,学习使用新的软件。午睡后,大块的时间用来学外语,又拣起了我的钢琴练习曲。
时间悄无声息地一天天滑过,抚平了内心的伤痛,却丝毫不能减轻我的焦虑。每当晨练,看到身边匆匆走过赶着上班的同龄人时,心里便被一种惆怅的感觉掳住。这种感觉很快被奶奶察觉,便借口风大,带着我躲到地下车库的角落里打球。再到后来,干脆不再下楼,在家里跳健身操。
终于,城铁开通了,我又开始了认真的求职生涯。家里的宽带真是没白装,我压缩了练琴的时间,在网上一待就是半天,寻找着交通便利、适合自己的工作。关注最多的,是上地。除去上班外,极重感情的我在内心对原来的公司仍有一丝说不出的情愫——想再回上地。
网上发出去的简历有80%不到一小时就被打了回来。点击一看:原来,有的极普通的文职竟有上千人在投简历。邮箱爆满!于是,只好在网上搜索单位网站,找到传真号把简历一份份地FAX过去。果然,约面试的电话接踵而来。但事情远不是那么简单就结束了。
第一家单位面试谈得比较满意。快结束时,突然问我会不会喝酒,——他们需要的是一个经常应酬客户的公关秘书。我愣住了,如实告知:从没喝过酒的我不能喝酒。自然,这个位置不会属于我了。
一个上海公司在北京的办事处招一个文员,我FAX过去了自己的简历,不到一分钟,就收到面试通知。我按照电话中告知的地址提前来到了德外大街,本来比较熟悉的街道,转来转去就是找不到他们所说的房子。急得我满头大汗。眼看约定的时间快到了,我用手机拨通了对方的电话,边问边跑边道歉。当我沿着护城河拼命地赶到一座既不通车又不起眼的小楼,直冲进他们所说的办公室时,里面的场景让我不禁一愣:七八个与我年龄相仿的女孩在填表,对方也给了我一套表格,告知:我们收到了几百份简历,只挑了60个人过来填表。原来他们约我来并不是什么面试,只是填个表而已。我详细地写完了这三页纸,再也没有人问过我一句话。交了表格,离开了这个偏僻的小房间,我想,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到这个地方来了。
带着平和的心态,我继续着自己的“寻寻觅觅”。一次,去了元辰鑫大厦,面试一个文秘的职位。对方表示很满意,临走时告知:试用期可长可短,但试用期的工资是800,如果表现不好,就是600元/月。我不知道他所谓“好”与“不好”的标准是什么,我很想跟他说:目前的我并不需要自己的工资来生存,从参加工作到现在,发的每一分钱奶奶都给我如数存了起来。工资对于我来说,是一种感觉,它是我劳动价值的体现。如果单位遇到困难,或者我和同龄人共同创业,我可以分文不取地工作,而且全心全意地为公司服务。但是,他在面试时提这种要求,我无法接受。
爸每天晚上都打电话回来,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人要有自信,一个人如果没有了自信,就什么都完了。”他让我把求职面试就当成上班。是啊,我是一个做市场的人,推销的就是我自己。每一次面试,就是一次谈判,不管是成功与失败,对我来说一定是有收获的。磨练的开始心感觉到的是疼痛,到了后来,磨出了茧子,没有了疼痛,人也变得成熟了。
日子像翻书一般,不紧不慢,一天天过着。转眼,半个多月过去了,已经记不清投过多少份简历,去过多少家公司了。越来越频繁的面试使我不再有时间坐在家里安定地学习。我认真地对待着每一次的面试,却大都不再有回音。尽管心里很难受,但我没有气馁,也从不把沮丧的情绪写在脸上。回到家里,奶奶不再问我面试的情况,但家里的气氛,让我们感受到了彼此的沉重。一天,她试探着问我要不要找些朋友,帮我安排工作。可随即又说,尽管她很想一生一世把我拥在怀里,替我挡风遮雨,但是再过三年,她和她的朋友都该退休退位了,那时,如果我仍是一朵温室中的花,面对竞争日益激烈的社会,将无法生存。
我开始明白,在同龄人中自己已是落后了一步,大学一毕业,就一直依靠家里,直到今年才真正开始了独立地在社会上闯荡。这堂必修课,是每个人迟早要经历的。为了打破沉闷,我问奶奶:“你知道吗,小时候我就听说过一个故事。清朝的曾国藩连打败仗,于是在奏折中写自己是‘屡战屡败’,有人建议他改为‘屡败屡战’,岂不更好?”如今,我也是“屡败屡战”啊!奶奶说,我能这么想,令她很宽慰。
一天,我在网上看到一个证券公司招聘前台文秘的消息。观里的一个朋友把我的简历也带了去,并说他们已经收了一大摞mail了。我把这件事告诉了爸,这个消息一直在网上发布着,但是第二天,爸打来电话:那家公司的老总跟他说,他们正在裁员,不打算招人了。其实认真地说,我并不是很想去应聘这个职位,只是我不明白,为什么招聘启事仍在网上天天刊登出来,不知道又有多少人对它抱着一线希望啊。
辞职一个多月了,工作的事毫无眉目。奶奶终于沉不住气,给同学打了电话。朋友们告诉她,今年就业形势不好,又赶上大学生毕业,到现在仍有两万应届毕业生不能顺利就业,国家机关的小庞舅舅说,他招一个助手,还是清华毕业的,被人事部面试了四次,连他自己都觉得太过分了。这种局面,令奶奶十分意外,她拨通了注册会计师协会里一个朋友的电话。“别让孩子这么投简历了,像我们大的事务所没有关系是很难进去的,自己投的简历就像一张废纸,没有人理睬。把简历发给我,我来给她安排吧。没有会计证,没有经验都不要紧,只要是学财会的就行。不过一开始去会比较辛苦。”那个朋友说。自己开公司的小姨打来电话,也是极力反对我这样“生磕”,并马上给我联系了一家报社。但我想,既然下定决心自己闯社会,就要一试到底。现在,父母有这个能力帮我安排,但五年十年以后,终将有一天,我要独立地面对这残酷竞争的社会,承受生活给予我的一切重荷。这种痛苦的洗礼与磨练是每个人必经之路。
一场场秋雨接踵而来,把寒冷带到了这个城市。而真正的一丝寒意,却悄然地在心底沉淀。手机24小时开着,生怕与一个面试机会擦肩而过。每天,都要发许多传真,相约面试的公司也越来越多,有时半天就要跑两家。对于自己的简历、工作经历、身份证号码等等一切,中文英文,倒背如流。面试中,什么刁钻古怪的问题都会冒出来。印象最深的是去应聘一个监控公司文档管理的职位,这正是我马上可以上手的工作,老板第一个问题是问我的世界观,接下来又指着桌上的烟灰缸问我看到它有什么想法,考到英文,越发奇怪。问我根号二的英语怎么说,FOB、ISO的全称是什么。倒不是自夸,多次面试时,对方都说我的英语口语十分标准,从学英语开始,已经听坏了三台音响,三个录音机,然而,当说到“OF”时,他立刻用英式的发音来纠正我美式的读法,出于礼貌,我以极大的忍耐力坐在那儿。问题越问越奇怪,终于,我强忍着自己的情绪,礼貌地告诉他,这个世界有许多问题,不光你我不懂,整个人类都需要探索。而谈话结束时,他才说:我们需要的是一个完全没有工作经验的人,那才有创新意识。这是我面试以来第一次感到愤怒,我真的觉得自己是在跟他浪费时间。
一个星期六的上午,我第二次到了中黎科技园的一套三居房子。坐了一个小时的冷沙发,给我复试的人才姗姗来迟。这时,又来了两个同龄的女孩,也是来复试的。我们三个人默默地坐在那儿对视着,大家心里都明白,只有一个位子,就看轮到谁了。我突然感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辛酸,脑海里冒出的是“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觉。
第三天,这家公司给我来了电话。说虽然我的素质很好,也有大公司的工作经验,但感觉我太文静了,他们要找一个能和工商税务周旋的人。放了电话,我心里没有一丝的遗憾。文静,是我骨子里的个性,我改不了,也不想改。我不想用扭曲自己个性中最本质的东西换取这个职位。但同时,一种悲哀涌上心头,社会的残酷、现有的体制观念,使得许多单纯的人际行为变得如此复杂而庸俗不堪,但我也更加明白:这就是生活,这就是现实社会——我不能承受,却又必须承受的社会,因为没有人能够脱离开自己赖以生存的现实生活。
日子坚定不移地一天天走过。我带着薄薄的简历夹继续着一次次不抱任何希望的面试。从不抱怨,也从不会迟到一分钟,苦苦地等待着命运中的红帆船。我无法做任何准备,因为什么样稀奇古怪的问题都会被问到,什么样的脸色都得忍受。有时回答的问题尚未说完,就被对方粗暴无礼地打断。最快的一次,5分钟就被一个同龄的小姐匆匆地打发了。最长的,则是一位先生带着我,二楼测完了又去三楼,两个小时才结束。
在新东方,是一个主考官向我和另外两个面试者同时提问,一个同样的问题三个人轮流回答,这给了我充分考虑的时间;而在一家外企,则是两个主考官对付我一个人,我必须用中英文两种语言及时地回答他们各种问题,没有一点思索的时间,当场翻译的英文资料中,许多都是我没接触过的专业术语。
令我最难回答的,也是被问次数得最多的问题就是“为什么要离开原单位?”我从没正面回答过他们,尽管我知道,在目前多如牛毛的企业里,谁也不认识谁,但我仍不想也不可能用一句话把我离职的真正原因讲给这些也许今后毫不相干的陌生人听。我十分清楚,大多数单位对于我这种含糊的回答一定是不满意的,有一个小姐冷冷地对我说“不愿意说就算了。”她的态度令我感到了一种屈辱,但我坚持自己做人的原则。
终于,奶奶忍受不了这种日子了。她提出要和我一起去面对这一次次的失败。每次面试,她都带着一本书陪我一起上路。我进公司面试,她就站在寒冷的露天地看书。在回家的路上,我们彼此鼓励着对方,用以往美好的回忆来忘却刚刚翻过的那一页面试。在深深的母爱中,我汲取着力量。奶奶告诉我,我骨子里的忍耐是继承了爸的个性,这令她感到宽慰。她打了个比方:求职就像等公车,一趟挤不上去,还有下一趟。即使末班车过了,只要有明天,就有希望。
爸开始担忧,怕这个没有尽头的失败会严重地挫伤我的自尊与自信,他试图让我放弃这种做法,告知:他们公司在昌平高科技园区盖好一栋房子,正在装修,总部会搬过去,让我在家耐心地再等一段时间,由他来安排我的工作。奶奶反问他:孩子将来面临的就是这样一个残酷竞争的社会,你管得了一时,管不了一世,将来怎么办?她说我有三条路:第一,继续寻求适合自己的工作,第二,降低标准,找一个大致可以做的职业,从最简单的事务性的工作做起,第三,回到起点,等待父母的安排。我坚定地告诉他们:相信我,给我时间!如果十月份仍找不到工作,我就去应聘个前台做,以我的学历和工作经历,应该没问题吧。
周六,科学院的王院长打来电话,约奶奶周日去南口刘叔叔那里摘柿子,并叮嘱一定要我同行。奶奶在北京的朋友们都是十几岁时的中学同学,又共同去了兵团,共同返城,是共同走过了三十多年的知己,他们之中,好几个子女都出了国,所以每次聚会出游都希望与奶奶共享我这个“人力资源”。我十分理解他们,并不讨厌与他们的交谈,况且,我也十分想去看看分别一年的那只叫露露的小狗和刘叔叔满院子的仿真动物与那深秋的田园风光,但此时的我,却更想让自己保持一个平和安静的心态,不受长辈们的干扰。
考虑再三,周日一大早,我就独自去了北航的OM那里。意料之中,我求职的事成了奶奶他们这次出游的中心话题。王叔叔的爱人是研究生院的英语老师,她曾要我去她那里当网管,并开玩笑说,有她在没人敢欺负我。奶奶拒绝了。王叔叔感叹地说:咱们对于孩子包办得太多,简直是“武装到了牙齿”,这样的孩子将来怎么生存?最后,大家都一致同意让我自己去闯一段时间。
从OM那里回来的第二天,我就感冒了。奔波的劳累倒在其次,主要是焦虑给我带来的心理压力,令我疲惫不堪,终于爬不起来了。早晨,我浑身疼痛,嗓子被一口痰憋得说不出话来,但是想到上午又约了两家公司面试,我还是咬咬牙穿上衣服,拿起自己的简历出了门。
在307车上,我碰到了chuckliu。当他得知我去面试时,和我讲起了自己初到北京时租住在一间7平米的房子里,进门就得上床。他找到了一家私企干了10个月,后来跳槽到了现在这家单位,一干就是四年。现在,他在北京买了房子结了婚,而且马上就要当爸爸了。我默默地听着小六那平和的叙述,他安详的脸上始终驻足着一种宽厚的笑容,话语中嗅不到一丝苦涩的味道,仿佛是在讲述一件很平常的事。但是我想,这5年当中,他一定有过艰难,有过孤独,有过无助,有过不得不承受的苦闷,也有过太多太多的努力与奋斗。这一切,也许都是语言所不能表达的。我一句话都没说,但在心里,一种深深的感激油然升起,很想告诉他,真希望做他永远的邻居,永远的朋友。
10点整,我如约来到6街的康德大厦。一个月前,正是在这座大厦,我因不会喝酒被另一家公司拒绝了。今天,接待我的是一位先生,他简单地问了我几句话就叫来了公司的副总。这是一个精明而干练的女士,没问一个刁钻的问题,只是几句家常般的问答,便要我回去等通知。进出这座大厦,前后不到二十分钟,我想:这又是一次没有下文的面试。
去了7街,还不到11点,头痛欲裂的我顾不上许多,径直去了预约的第二家公司。详细地填表、问答,用了整整一个小时。对方告诉我,他们老总出差了,是否录用,要等老总回来定。
我强打着精神往家走,奶奶打趣我黑衣黑裤,像个黑社会老大,我马上反击:“你也穿的黑衣黑裤,像个黑社会老奶,不对,是老娘!不对,是老奶娘!”在上地冷清的街道上,我俩一阵阵嬉笑,忘却了刚才面试的两家公司。
回到家里顾不上吃饭,一头倒在床上。半睡半醒之间,厅里的电话响了。隐约中,听到奶奶催促我去接听:是上午第一家面试的单位打来的,要我尽快上班。对方顺便说了一句:他们面试了二十六个人,才决定录用我。
没有预料中的兴奋与激动,放下电话,第一件事就是关上手机,——我不用再约面试了。但回到床上,却像烙饼似的翻来覆去,完全没有了睡意。奶奶则给在证券公司成天抱着股票“坐电梯”的爸打了电话,以便让他安心地在那里涨涨跌跌。
下午5点多钟,又接到上午第二家面试公司的电话:老总回来了,选中了我,要我明天早晨去公司与老总面谈。我告诉对方:四小时前,我接到了录用通知,明天要去上班,不能去见他们老总了。
上班后的第三天,奶奶在家中接了一个电话,对方坚持要与我本人联络。奶奶告诉他,我上班,不方便接他的电话,对方问道:是否现在公司条件待遇更好?奶奶说:不是,而是因为我是一个在生活上刚起步的人,对于工作的环境和待遇并没有过高的要求,只是既然在这家公司上班了,就应该蹋蹋实实地做下去。出于礼貌,我按照对方留下的联络方式回了电话,在他的提示下,我想起了这就是那次两个人用中英文对我同时面试的那家单位。当时,我是被安排第一个面试这个职位的人,离今天已有快二十天了。我向他们表示了谢意,并再一次告诉了对方:我不会这山望着那山高,也不会在一家公司刚上班三天就跳槽。晚上,朋友告诉我,这是个很有名的大公司,但我并没有后悔中午的回话。
接到通知的第二天,我就去上班了。奶奶一直送我上了车,回到安静的家中,想起我这近两个月来的奔波终于有了一个结果,忍不住流下了眼泪。其实,最先坚持不住的是爸,奶奶自己是在矛盾中挣扎着、坚持着,而始终没有动摇过的,却是最不起眼的我。
我知道自己的经历与一些同龄人比起来算不上什么,毕竟我有父母在身边一直慰籍着我,而且也无须担忧生活的来源,但毕竟这段时间的我每一天都是在荆棘中走过的。其实,经历时并不觉得怎么样,事过之后想想才觉得,也不知是一个什么样的心态在支撑着自己去面对那许多无望的面试,去面对那许多冰冷陌生的面孔,强打着笑脸,违心地回答那一个个实在不想回答的问题。
其实,原来的我真的不会说什么漂亮话,有一次面试时,也是两个人在问话,男的似乎是老总,当他让我说出被公司录用的三个理由,我毫不思索地回答:第一,我蹋实认真,为人忠厚,第二,我有一定的工作经验并且有着很好的英语电脑基础,第三,我要的工资待遇不高。那人听到第三条时,愣了一下,随即恢复了表情。当我把这话转述给奶奶听时,她笑得一口饭差点没喷出来:你真是傻实在啊!怎么能如此直白地向一个领导表述这个问题呢?即使这是事实,但一个领导的虚荣心是不能接受员工这种毫无掩饰的语言的。
在面试中,任何一句让对方听着稍微不舒服的话,都会让你失去这个机会。这一点,我太有感触了。社会是最大的课堂,生活是最好的老师,曾经叛逆的我由衷地感到父母教育不了的孩子,生活能够教育。在这里,我要感谢曾经关心帮助过我的每一个朋友,感谢我的父母。
痛在深秋,收获同样在深秋。 |